屋内一时静极,烛火在晏献仪那双蓝瞳里碎成粼粼的波光,何晏君轻轻为他披上外衫,低声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风言风语一夜之间便传遍了京城。
茶楼说书人拍着醒木道“侯府秘辛”,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人皆在议论晏临渊的夜宴丑闻。
纵使晏临渊极力压制流言,却难堵悠悠众口。
这些时日他风头正盛,挡了不少人的升官发财的路子,因与苏玉衡厮混这桩糊涂事,一夕之间几乎跌落高台,暗地里煽风点火之人不计其数,就连太子那一派的人也趁着早朝参了他一本,言辞犀利,直指他治家不严,有损朝廷体面。
朝中的讥讽与打压令晏临渊心中烦忧不已。
他深知官场如战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只是外患未平,内宅又起风波,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这样的关头,何晏君又病了。
他的身子本就虚弱,因这一身病骨心中郁结难舒,这些时日操劳过度,加之夜宴那一遭刺激,隔日在东苑中饮药的时候,忽觉喉间腥甜,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随即眼前一黑晕倒在地,晏献仪当即就差人递牌子入宫,请来太子那一脉的院判。
晏临渊下朝后匆匆归来,踏入东苑的暖阁,就瞧着何晏君靠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望着窗外那株枯败的老梅,眸中尽是疲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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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君见人推门而入,淡淡开口:“侯爷,侯府近年用度奢靡,外头庄子收成又薄,长此以往、恐要败了根基。”
他忧心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掩面遮住了神情,语声端得清冷无比:“上回侯爷赈灾,我自作主张将各院的月例减半,马厩里的十二匹西域良驹也悉数发卖,留了两匹给侯爷撑场面,省下的银钱统统捐了去……”
什么?!
晏临渊难以置信,晏临渊强行按下不表。
“无事……”带着虚情假意的关怀笑意,他握住了何晏君的手假意要劝,手上的力道却几乎将何晏君的皮肉生生碾红。
生怕自己急火攻心,晏临渊同太医追问病情,“如何?”
太医捏着白胡须沉吟道:“忧思过度、气血两亏,需得好生静养。”
“奴不通银钱,却也想为侯爷分忧!”一直默不作声的赵时郁倏地出声,扯着身旁的严玉峥一同跪下,“愿为主君侍疾。”
何晏君眼中泪光莹莹,“鸣玉,将管家钥匙取来,交还给侯爷。”
几人一唱一和,打了晏临渊个措手不及。
晏临渊下意识还想再劝,瞧何晏君这副心灰意冷的模样,又想到自己辛苦搜罗来得十二匹骏马,终究还是将喉咙中的话咽了下去,顺应着后宅众人的意思,收回了掌家权。
府中事务尽数交还给晏临渊打理,何晏君倒要看看,晏临渊要如何填补账簿上的窟窿。
连着好几日,侯府的书房夜夜燃烛到天明。
又是一夜。
案上蜡泪堆积、火光渐弱,眼看就要燃尽。
晏临渊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枕边是堆叠的账簿,他近些时日看得头昏脑涨,心中似有千般思绪缠绕,一时难以入眠。
怪只怪自己一时脑热接过了掌家权,他暗自感叹。
侯府的账面疏漏重重,若不是何晏君及时经手,从嫁妆中贴补银钱,恐怕早已树倒猢狲散!老管家投井自戕,晏临渊一时没有可用之人,只能独自咽下苦果……男人身旁还是得有个知冷知热、感情亲厚的可心人,晏临渊幽幽阖上眼。
至于可心人是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与未婚双儿厮混,落在京中簪缨子弟眼中,不过添了段红绡帐底的风月闲情,待到护城河畔的柳絮纷扬如雪,这幢风流韵事便会被忘得七七八八,正好趁着这段时日好好磨磨苏玉衡的性子。
届时待人走投无路再接入府中,也好恭顺主君不兴风作浪。
晏临渊做着“左拥右抱”的美梦,那一头的苏玉衡却不让他省心。
苏玉衡挨了晏临渊一巴掌,混沌的脑子都清明了三分。
他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是被何晏君找人盯梢,故意要找他难堪,苏玉衡心中对何晏君积怨已久,眼见自己恐怕连通房的名头都得跪着朝晏临渊求来,连下人都敢对他指指点点,心中愈发不忿。
偏偏这时,替他搭桥牵线的商贾差人传话,要上门拜访。
苏玉衡已然做好了对方落井下石的准备。
谁知那人手捧着锦盒踏入别院,朗声笑道:“此物价值连城,苏少爷这般人物才配得上。”他打开锦盒,是一块硕大的鸽血红宝石。
“你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苏玉衡愈发愤慨。
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他已然声名狼藉!
商户硬是将锦盒塞入了苏玉衡的怀中,神秘一笑:“寒梅腊雪虽有傲骨,在这开春的三五日光景也憔悴下去,侯府那位金尊玉贵的主君,求药都求到宫中去了,已然病入膏肓、无力回天……要论这青梅竹马的情分,阖府上下谁及得上您与侯爷?待风言风语过去,无论侯爷以何种名分迎您入府,少不得要请您接过库房钥匙管家。”
苏玉衡取出红宝石在指间把玩,眼底贪色毕露。
“关外新通了一条商路,侯府将来的主君愿与我家主子合作,富贵滔天是迟早的事。”那人趁机附在苏玉衡耳畔低语:“还望苏少爷笑纳我家主子的这番诚心,届时还请您在侯爷面前美言几句……”
要何晏君说,不怕与蠢货周旋,就怕蠢不自知,还足够心狠手辣,他还想着苏玉衡能使出什么招数早日嫁入侯府,却没料到苏玉衡等不及想要踩着自己的尸骨上位,思来想去竟起了狠心,安排了一场刺杀。
休沐日,东苑暖阁内水汽氤氲、烛光摇曳。
铜盆里浮着新摘的花瓣,何晏君靠在青玉枕上闭目养神,一头乌发散在浴桶边沿,发梢的水滴顺着发尾滴滴答答落下,颀长的影子投映在屏风上。
正当此时,梁上簌簌作响,身着夜行衣的刺客悄然潜入。
千钧一发之际,“危机预警”提前发出了警报提示。
三道寒芒破空而来,何晏君并未睁眼,只倏然侧身潜入水中,袖箭擦着何晏君的头顶钉入屏风,霎时割烂了屏风上的刺绣,阮信玄色的身影从梁上翻下,拔出腰间的软剑一抖,反手将何晏君护在身后,朝着刺客迎了上去,横劈、竖砍,剑势凌厉非常,生生把刺客逼退三步。
刀光剑影间,刺客刀光一闪,直取何晏君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