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涯除了第一日之外,就再没来过这儿一次。那些下人起初对我还算尽心,后来见尊主不来,加之我又是一只妖,故对我暗中多有为难怠慢,甚至会大声地当着我的面聊说:“真不知尊主养着这么一个废人干什么,便是床上伺候,瞧瞧那寒碜的模样,又瞎又残的,还不及晚玉公子三分。”
“嗤,你别说了,本以为这次跟了个新进来的主子,尊主怎么着,也得宠个十天半个月,还想这回能多见见尊主,这会儿子什么盼头都没有了。”
“瑶儿姐姐生得这般姿色,迟早会被尊主看上,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
她们好一番说笑,根本就没注意到,我摸着墙,摇摇晃晃地出了这个地方。
我的眼睛一碰到光,就好似火烧,痛得走不动路。当时的我,却像是魔怔了一样,连门在哪儿都不知道,只想爬着都要去找贺兰芝。兴许,他们说得没错。我是疯了。贺兰芝成了我的心魔,我对他的痴、他的爱,成了我挣扎地活下来、唯一支撑我的力量。即便是落得遍体鳞伤,甚至是因为动用禁术而造成灵脉重损,修为再无所成,我也依然不曾后悔自己那么做。
大概,这就是每一个魅妖的宿命,魅妖为欲而生,却多为情而死,老天爷仿佛总喜欢捉弄我们。我娘是这样子,我也是这样。
想是我所处之处甚为偏僻,我逃出来了多久,竟都无人发现。我看不见路,摔了好多次,蒙着眼的布有些湿润,似乎是出血了。就算是搞得如此狼狈,摔得有多痛,我仍不肯死心,我只知道往前走,却没想到蓬莱山遥在天边,我一个全盲的瞎子,就算能有命走出极乐宫,也飞不到天上去。
我和贺兰芝,注定相隔天地,此生再也没有可能。
可惜,当时的我,认不清自己的命。在我逃出了一时辰后,他们总算发现我丢了,也没费多久就逮住了我。我被强押了回去,在相隔数十日之久,又再次见到了魔尊。
靳涯走到我面前,我就算看不见,也能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凄惨。我赤着双足,身上尽是擦伤,两眼的伤渗出了血,不知有多吓人。我听见一声冷笑:“你成这副样子,还想凭自己走出这里。慕青峰,本尊真不知你是蠢,还是疯。”
我循着那个声音往前爬了爬,抱住了一双腿,仰着脖子嘶声说:“你、你是魔尊……多少人愿意伺候你,慕……慕青峰不过是个又瞎又残的废物,你不如放了我”
男人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如此刺耳:“慕青峰,你也知道自己又瞎又残,还是个被男人用过扔掉的破鞋。难不成你真以为,本尊养着你,是看上了你这样一个玩物?”他说道,“这世间,魅妖被屠戮杀尽,一个不留,本尊看在你这魅妖之身还有些用处的份上,方留你一条命。”
先前,我一直以为,靳涯不过是稀奇仙者与妖修结为道侣,这才会对我百般纠缠。原来,他千方百计保住我的命,皆是看在我还有点利用的价值。
魅妖奇货可居,对修炼之人来说,是再好用不过的炉鼎。靳涯似乎早就猜到了,我会有被贺兰芝抛弃的一天,他只是没有料到,我居然会那么痴蠢,把自己的两只眼睛都赔了进去。
靳涯以一种轻蔑到几乎带着怜悯的语气道:“可惜,本尊原先还是挺喜欢,你那双眼睛的。”
之后,我身边原先服侍的婢女全都换了,我也不问她们去了哪儿。后来这些新来的,从不多话半句,便是我问她们什么,她们也绝不开口。靳涯为了让我早日能为他所用,令人费心将我养好,他甚至还为我,找来了一双眼睛。
“尊主!尊主!”这姑娘的声音我认得,是婢女瑶儿。她该是生得颇有姿色,父亲还是万魔宗里的一个部主,因仰慕尊主,自请入极乐宫做个婢子,许多侍女都巴结着她。此下,她声音满是惊惶,凄惨地哭道:“尊主!我、我父亲对您忠心耿耿,我还为了您,自降身份入宫来做一个小小的婢女,您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
靳涯却轻笑一声,可他的语气里,分明没有半分笑意。我听见他道:“你做事不力,本尊只要你这一双眼睛,便是看在你父亲对本尊一片忠心。”
“不要拿走我的眼睛、不要”
当时,我浑浑噩噩,只听见女人凄厉的惨叫声。跟着,就有人把我支起来。靳涯来到我面前,就算看不见,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血腥气。我扯了扯嘴角:“尊主难道要为了区区一个慕青峰……冒险使用禁术么?”
靳涯沉声冷道:“慕青峰,你也就只有现在这种时候,还能在本尊面前嘴硬了。”
他把那双眼换给了我,那个过程,就好像被无数的利刃切割肉身,生不如死。换眼以后,我无法动弹整整一个月。
那日,大夫为我揭下了蒙眼的布条,确认我终于能够视物,他们便带着我去见了魔尊。
两扇门一齐推开来,我来到一个犹如宫殿一样奢美的地方,万盏灯火如星子,我看到一个狭长的背影。他负着双手,身上的玄袍没有一点暗纹雕饰,却给人一种浓墨重彩的感觉,待他回头之际,我便看见那深邃得近乎能以华丽二字形容的五官。我终于知道在第一次见到他时,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他先前隐匿自己的魔气,如今总算不用掩饰,只看那一双瞳仁,是暗红到接近漆黑的颜色,仿佛生来带着攫取人心的魔力。不管是谁,被那双眼看着,都会在一瞬间失了神。
他对我沉声说了句,“过来。”
有那么一瞬息,我竟将师叔和魔尊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我很快地回过神,向他走了过去。
靳涯似乎满意于我如此乖巧听话,他抬手想去碰我,我却微微一动,将脸撇开了去。这个动作让我们之间原本还算平静的气氛急转直下,我感觉到空气中的一丝危险,下意识地想退后一步,手臂却被他给一手扣住。
“唔。”我吃痛地微微拧眉。他凑得我很近,双眼敛下看着我,说道:“你的眼睛既然治好了,本尊也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就看我们的前头,有一个发着光芒的珠子。那珠子手掌般大,原是晶莹剔透,靳涯不知使了什么术法,我竟瞧见珠子里渐渐显出了人像。几个人影越发清晰,我的眼里却只能看得见那坐在床上之人:“贺兰芝……!”我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他,却被身边的男人抓住,他在我耳边沉沉道:“此为妄虚海鲛族的鲛珠,这个法宝可以储存人的记忆,可别被你碰碎了。”
我却没注意听他的话,只目光贪婪地看着前方。
贺兰芝眼上的布被人小心地摘了下来,他缓缓地睁开眼。那双眸子漆黑如夜,看得我都舍不得眨眼。天门宗宗主和裴鸣轩等人都在,他们看贺兰芝双眼恢复视力,都一副放下心中大石的模样。这些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要起来出去,让贺兰芝一人好生静养。
却在裴鸣轩转身之际,贺兰芝蓦地出声:“那一只妖……后来怎么了?”
裴鸣轩怔了怔,跟着,脸色不太好看地缓声道:“你已经亲手除掉他了。”
贺兰芝仿佛是失神一般,静默了很久。
在画面消失之前,我瞧见他的唇动了动:“那就好。” ?
《被嫌弃的受的一生》 (十九)下
靳涯告诉我,贺兰芝被带回天门宗以后,师门便为他解开了迷住心窍的魔障。他只知道自己为妖物所蛊惑,却不记得与我之间的点点滴滴。贺兰芝父母为魔所杀害,他只恨不得亲手屠尽这天洲仓土上所有的魔修,而妖,是依附魔修而活,他连动手杀我们都不肯,嫌我们妖族身上的血,会脏了他们手里的剑。
我独身站在屋栏下,出神地看着眼前的一池菡萏。水里新月如钩,这副景色美得好似幻影一样。这像是在告诉我,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我的幸福是假的,我的爱人,也是假的。
不知不觉,一个高大的阴影由后覆来,他的双手环过了我的腰身,温热的胸膛贴住我的脊背。“慕青峰,”他的唇伴着炙热的气息,缓缓拂过我的耳后,“你总该清醒了。”
在这个华美如宫殿的地方,是魔尊的后宫。魔修恣情纵欲,不似正道力求修身,极乐宫便是供魔君享乐之处。在这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皆是他的妾侍和禁脔。他把我放在这儿,是想把我当成他们一样。不,我对他而言,是一件还算有趣的玩物,是助他修炼魔功的炉鼎,供他任意撷取、玩弄。
今夜,那些下人将我梳洗,当成女子一般摆弄。我看着铜镜里的人,我的头发全放了下来,它们居然已经那么长了,我的肌肤如石粉一样苍白,镜子里的那个人,只有眼镜和唇是红色的。我竟不知,慕青峰已经变成了这副样子,当初那天剑阁里焕发得意的自在峰弟子,简直恍如隔世。
我依然望着前头,失声般地问他道:“尊主为何要如此费心……治好我的眼睛。”
就算他的修为已臻归元,转移大法仍是一门禁术,我用了以后,内丹受到不可逆转的冲击,搞不好这一生在修为上再也无法提升。对他,哪怕影响甚微,也必定有所耗损。
靳涯轻抬起我的脸,那双暗红的眼眸里头,浓烈的欲火正在燃烧。
“为何?”他垂着眼看我,沉沉道,“这自然是要让你好生看清楚,站在你眼前的男人是谁,本尊可不想在抱你的时候,你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人。也正好让你认清现实,在那些正道人目中,你慕青峰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如果,我看不到的话,我便不会瞧见贺兰芝提起我时,那冷酷厌恶的样子。那样的话,他永远都只会是我记忆里,那个温柔莞尔的模样。早知如此,我宁可就此什么也看不见,当一个瞎子也好,自己骗自己也好,至少那样的话,我的心,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
即便是这样,我知道,我依旧没法就这么轻易死心。贺兰芝过去令我感受到的爱,实在是太真了,我无法就这么放弃。
靳涯眼神露骨地打量着我。他摩挲着我的下颌,深深地瞧着我一阵,俯身下来时喑哑地说:“本尊竟从不知,原来你稍作打扮,也能像这般惹人垂怜……”
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噙住我的嘴唇,同时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扯近他的身前。之前在不动山,我就已经晓得我们之间的力量悬殊,此下已知他是万魔宗的魔尊,那我不管做什么,在他眼中都只是徒劳的挣扎。
“唔……”魔修素来淫乱纵欲,而魔君更是夜夜笙歌,身边从未缺过人。他折磨我的手段很熟练,舌头一勾住我,便不给我半点分神的机会。“嗯、唔……”我越是躲,他就越是不肯轻饶,男人将手双手扣住,我脚步往后一退,就被他压在朱红色的柱子间。他便顺势欺身而上,压着我的唇时,另一只手便急不可耐地揉进我薄软的衣服里,放肆地抚摸着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