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领会毫无预兆地爱上什么人,每回都像第一次坠入爱河,眼睛里闪着迷恋,察言观色,像一个胆怯的奴隶,忠实而沉默地跟在那人身边做一切能够取悦他的事情,直到有一天他又突然不爱了,自顾自地扔下残局变回一个纵欲的混蛋。
岳洋就是被这样的一个男人拖进他一塌糊涂的世界里,险些就此堕落下去。
岳洋掐灭香烟,发动车子开往健身房。
没必要去回忆这些陈年旧事,他现在过得很好,积极向上,毫无破绽。
突然响起的萨克斯曲将徐颂从忧虑中惊扰出来,徐颂晃动咖啡匙,在杯中搅起一个浅浅的漩涡:“小路,大圣诞节的,你除了约一个中年人出来喝咖啡就没别的事可做了?”
“圣诞节对单身汉没意义。”路子明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做出一副防守而非进攻的姿势,半开玩笑道,“这年头都讲究个人脉,我好不容易跟大人物有点交情,当然得抓紧时间攀关系。”
“我算什么大人物。”徐颂苦笑,当地政府对L银行的进入相当不友善,他在工作上寸步难行,对人脉的渴望比路子明更甚,“说起人脉,你怎么知道是我负责银行的广告这块?就连你们刘总也是打听了前台才找上我的。”
“哦,”路子明笑了,“也算是误打误撞,我朋友在酒桌上留过一张你的名片。”
“谁啊?这么有心。”
“岳洋,一个房地产策划。跟我差不多岁数,身高差不多到我这,”路子明比划了一下身高,“你可能没印象,他是被地产商拉去凑人数的。”
徐颂回想这两个月来喝过大大小小的酒局,每一场喝到最后都变成名片乱飞的混乱局面,当真想不起有这么个人:“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有本事,后生可畏啊。”
“徐哥,你还不到四十岁,也是年轻人。”
徐颂笑着摆了摆手,不说什么。
他托家里的关系进了银行,从小徐熬到徐经理,从徐经理熬到副主任,一转眼十几年过去,生活从来没有多大变化,心早就老了。如果不是被扔到Q市开拓市场,估计明年就会扛不住家庭的压力结婚。
路子明陪他沉默片刻,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徐哥,我有个当老总的朋友,最近手头有点紧,没准会求到你头上。”
“让他来吧。”徐颂心里暗叹一声――路子明太会说话了,同样的门槛,企业没道理选择一家外来银行,谁求谁还不一定呢,“小路,你的本事当业务员浪费了,没想过别的可能?”
“我没什么本事。”路子明笑笑,把话题岔开了。
几个小时后,徐颂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自我介绍说是路子明的朋友周仁。周仁先是道歉,解释说路子明的信息落后了,贷款的事早就定了某家国有银行。徐颂原本就不指望利用一两家企业翻盘,所以也没怎么失望,随口客气了几句就打算挂电话。
“这周末我要去Q市见老丈人,”周仁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徐颂正纳闷就听见他继续说道,“徐主任如果有兴趣跟Z省商会的于会长聊聊就赏脸约个时间吧。”
徐颂一怔,这才明白路子明的真正用意,不由得摇头暗叹:路子明啊路子明,你也太会做人了。
Z省商会的于会长正是周仁的老丈人,周仁连坐都不坐,简单寒暄几句帮两人介绍完就“有事要办”,于会长也并未挽留,显然,周仁来Q市不是为了见老丈人,而是专门来做中间人的。徐颂当真没料到路子明有这么大的面子。
“我女婿人不错,值得信任。”于会长说,“信任比什么都重要,是吧,徐主任?”
“当然。”徐颂一直对这次会面半信半疑,出于谨慎还是做了详细准备,现在不由得暗自庆幸,“于会长有什么担心都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我会证明我们值得信任。”
周仁见到路子明的时候,路子明正风衣围巾皮手套的站在街边抽烟,立马拍照发了条“当年二货装13”的微博出去。路子明正出神,冷不防一个人从身后猛扑上来夹住脖子挠他头发,立马给了对方一肘子。
“哎哟我操明子你个骚包!”周仁捂着肚子龇牙咧嘴,“你就这么对待老同学。”
路子明踩灭掉在地上的烟,双手抄兜笑着看他:“装,继续装,我用了多大劲我还不知道?”
周仁直起腰恢复成年人应有的姿态,一脸扫兴地说每见你一次你就比上一次更让我蛋疼。
他结婚之后就没什么机会跟路子明见面,却明显感觉到路子明从接手采石场以来就一直不顺心。周仁高中毕业就开始做生意,想象不出大学怎么会把路子明改造成这样,问也问不出结果,只好蛋疼。
“元旦那几天怎么不回家?我乐颠颠地跑你们家去,你爸好一个给我脸色看。”
路子明跟着他坐进路虎车,抓了抓头顶:“坐车回家得五个多小时,腰疼。”
“操,你们家车呢?怎么不开过来?”周仁狠狠瞪他一眼,“你到底是出来闯荡还是被家里撵出来的?”
“都是。”路子明又点上一根烟,“你以为我为什么跑出来,待在县城就得天天听他们说结婚生孩子,当老子是配种机器还是怎么着。”
“?恚?你是在京城开了眼看不上县城的土妞了吧。”周仁义正言辞道,“我告诉你路子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
路子明吐着烟笑出来:“我又不是没结婚。”
“这不离了吗?”周仁拔了他的烟塞进自己嘴里叼着,“离婚的男人是个宝,只要你想,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路子明不想跟他纠缠这个,说你小子娶了个好媳妇之后就得意忘形了。
“别说,娶于菲菲是我这辈子干过最正确的事。”周仁立马跟着他跑了,“从穿开裆裤开始我就什么都输给你,长相、情商、智商、成绩,连他妈干架都干不过你,使坏也坏不过你。我说这话你别上火啊,我就是娶得媳妇比你好,一个于菲菲到手,这辈子都扳回来了。”
“是,你现在就是社会公敌,连我爸都眼红你这个好媳妇。”
“滚!”
周仁深吸一口烟,往车窗外弹了弹烟灰:“明子,塞翁失马焉知祸福。采石场就不是你该呆的地方,现在你解放了正好干大事。你死活要待在这个城市没关系,跟着我老丈人做生意不是更好?”
“我这不是正在用着你老丈人的关系么。”
“让你给自己用!你给别人干什么?徐颂是你亲爹啊?”周仁恼了,对着前面拥堵的车一通鸣笛,“我就纳闷了,你就这么爱给别人打工啊?”
“小点声小点声。”路子明把小指塞进耳朵旋转,“我早就说了不想做生意,我不是那块料。”
周仁“啧”了一声掐掉烟:“我高中毕业都能做起来,你个大学生怎么不是那块料了?”
“操。”路子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说不是就不是,你怎么这么轴啊?”
“谁、谁轴啊到底?”周仁气得话都说不利索,“我这是为你好!”
“我知道,我知道你为我好。”路子明真有点招架不住他的好心,“这么说吧,你啊,就让我试试从底层往上爬的感觉,等哪一天我扛不住了,我肯定投靠你,行吗?”
“往上爬有什么好试的?”周仁现在完全摸不透这个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没好气地瘫在驾驶座上,“你们这些大学生的脑子都让大学门挤了。”
“可能吧。”路子明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两人到达预订的酒店时已经迟到了大半个钟头,早就等着的王巍华上来就是一通狂野的招呼,惹得店员和客人纷纷侧目。王巍华抬起拳头跟路子明互碰一下,笑道:“老大,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