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隔了一扇门，岳洋也听得到外面传来的训斥声。行业不景气，谁都没好脾气。

他陷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在昏睡的边缘突然惊醒，打起精神归拢起散落在桌上的十几份方案草稿，也不叫行政助理，自己拿着到碎纸机那边销毁。

这一周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大脑已经当机，只能做点体力活熬下班。

又一年过去，已经十二月了……岳洋突然想到，路子明似乎是十二月生日，两人为了庆祝还在寒风里吻了个天昏地暗。

时隔这么久，岳洋几乎忘了。

他从钱包里找出路子明的身份证，十二月三号，已经过了，他那时候正忙得焦头烂额。

“刘助理，我多久没回家了？”

行政助理抬头看他一眼，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忙糊涂了，幸好没结婚，不然谁受得了你这工作狂。”她调出加班记录，翻了几页，“回没回家不知道，你都是凌晨一点以后才打卡下班。而且，我看看……休息室最近的使用记录上也都有你的签名。”

岳洋想起来了，有几次回家洗完澡已经是凌晨三四点，怕第二天睡过头又换了衣服折回公司睡觉，难怪总觉得没回家。明明同在一个城市，住在一间房子里，三个人居然将近半个月没见面。

岳洋记得许文凯现在有课，于是拿起电话打给路子明。

路子明第一句话：你还活着。

“是啊，谢天谢地。”岳洋抹了把脸，“你们俩谁都不打电话慰问我这个失踪人口。”

“你每天都发短信说加班，肯定没死。文凯本来要打电话的，怕你嫌他多余。”路子明说，“他都不敢打，我更没立场了。”

“我是你亲爱的房东，为了讨好我也得打吧。”

“谁知道是讨好还是讨骂。”路子明笑了笑，“还撑得住吗？用不用我去接你下班？”

哪有那么金贵。岳洋正想着，意识突然一团模糊，回过神来手机还贴在耳边：“喂？”

“我在。”路子明说，“别告诉我你刚才睡过去了。”

“你还是来接我吧。”

面带倦态的人群迫不及待地涌出电梯厢，四散走向各自的私家车，好像空气已经稀薄得危及生命。路子明伸手隔开即将关闭的电梯门，横起胳膊顶住：“你都快成废人了。”

岳洋从开门按钮上移开手指，动作迟缓地撩开他的胳膊：“临下班打了个盹，就……”他懒得说后半句，掏出车钥匙扔给路子明。

路子明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辛苦了。”

他突然拿出高三时候的做派来，岳洋有点不太适应。

路子明从初中起就有极好的异性缘，无论他本身性格多恶劣，对女孩子却向来不啬温柔照顾有加。岳洋看在眼里，没少嫉妒过，后来一时冲动告了白，路子明对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好像之前的颐指气使都是假的一样。岳洋提醒过他几次，路子明只说这是条件反射，改不了，你就慢慢习惯吧。

这些记忆本应早被遗忘，却在昏昏沉沉中突然蹦出来干扰睡意。

“我跟文凯不一样，别这么对我。”

“这是我的私人习惯，不关你事。”

路子明说得很冷淡，坐在车后座的岳洋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倒觉得这七年来自己没有任何长进，一冲动不计后果什么都说。

“我对文凯好是跟他客气，”几秒钟后，路子明又补充一句，“你和他不一样。”

两人在路上堵了将近一个小时，期间再没有只言片语。许文凯泡在图书馆忙论文也没回家，门内漆黑一片，路子明一开灯，岳洋下意识地扬手遮住眼睛。

一个突兀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路子明双手抄在兜里，没有其它碰触和强迫，像极了恋人之间的有感而发。

“我是男的。”岳洋头一歪错开嘴唇，提醒他。

路子明动作一顿，退后一步将头发抚向头顶：“对。”

岳洋笑了笑，疲惫不堪地走向卧室：“我得补觉，文凯回来告诉他别出声。”

几个小时后，他从无梦的睡眠中自然醒来，脱胎换骨一般舒服。他闭着眼睛依次活动脖子、肩膀、双腿和手臂，最后才察觉到右手正和许文凯的左手十指交叉相握。

真是小孩。岳洋从他指间摆脱出来，伸长胳膊摸索到手机：凌晨四点，难怪眼前一直是漆黑一片。

他首先想到昨天通过的策划案，上午就该拿到相关的人员分工和说辞，下午要开其他项目的讨论会，一个潜在客户反反复复的赌局邀约恐怕没法继续推辞，这一去至少撂下三四百，一天的工资就没了。

好不容易睡个好觉，醒来先给自己找足了不痛快。岳洋承认自己有工作狂的倾向，否则也不会入行三年就攀上经理之位，这跟运气无关，全凭勤奋和实力。

饭厅的暖气不是很热，对于一个没有睡意的人来说却是相当好的靠垫。岳洋从冰箱里拿了一罐装啤酒和一包榨菜，在地上铺张报纸坐下，赤裸的背贴在暖气片上。夏天的零嘴加上冬天的暖气，互相矛盾又相得益彰，一时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端都从大脑里清空了，黑暗中只剩下冰箱橘红色的指示灯和轻微的嗡嗡声。

不知坐了多久，钥匙开门声传进他的耳朵。他处于松弛状态的神经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路子明便摸索到饭厅来，手机微亮的光晃过岳洋的脸，双方都吓了一跳。

“干什么呢？”路子明率先反应过来，走近一步蹲下与他视线持平，“坐在地上干什么？也不开灯，像个鬼似的。”

“你出去干什么了？”岳洋看不清他背着光的脸，只觉得一股汗津津的暖意从他身上的凉气里突围出来。

“睡不着，出去跑跑。”手机灯光灭了，路子明也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两人的脸在光亮中一闪，又重归黑暗，“你呢？”

“睡醒了，过来坐坐。”岳洋吃一口榨菜，往声音来源递过去，直到指背碰到他带着汗气的胳膊，“来点榨菜？”

“来点。”路子明拿过去，接着传来挤压包装袋的声音。

“工作找的怎么样？”

“看上我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看不上我。如果是你，你愿意要一个毕业三年一直当总经理的人？”他把“总经理”三个字咬得很重，似乎这个词里包含了什么幽默的元素，“反正我不愿意。”

“你是英语专业的，怎么不投外企？”

“外企我投过，连个屁都没有。”榨菜又传递到岳洋手上，“不过我手里的专八证也就是唬人用的，其实早荒废了。”

“如果是上半年我就推荐你试试房地产，”岳洋叹口气，“可现在房地产是个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