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路子明没接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黑暗中只听到他摇晃啤酒的声音。然后,仿佛可以在暗中视物一般,他温热的手掌准确地抚在岳洋的脸上,拇指摩过他的脸颊,食指划过他的额头。

“我们老了。”他突然说。

岳洋用啤酒罐抵在他的手臂上推开:“你脑子有病啊,才二十六岁就说老。”

“哦,对,说错了。”路子明声音里带着笑,“应该说我老了。”

“别说丧气话,”岳洋手指稍微用力,把啤酒罐捏出脆响,“咱俩是同学,我不想说大道理教训你,你来Q市还不到一个月,找不到工作很正常。”

“找到了,现在是试用期。”路子明说,“在一个百十来号人的私企当业务员,卖户外广告牌。”

给他面试的分部总经理形象糟糕,操着鲁西南口音的普通话,语言组织颠三倒四,把路子明看作是一个失败的经营者,一个多小时谈下来,大部分是废话和吹嘘。路子明之所以留下,不过是看在这里试用期工资比较高,而他之所以留下路子明,大概是基于优越感之上的施舍。

岳洋肯定了他的猜测:“刘春汉刘总谁不知道,天天拿着自己的高专学历说事,最爱踩在本科生的头上。你们公司的董事长从技校厨师专业毕业,后来用板车拉着汇愿果汁做街边赠饮搞出名堂,中间拐来拐去弄了这么个公司,不说话还行,一张嘴就知道这个人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

路子明笑了:“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跟他们有业务联系,接触过几次。”岳洋也笑,“我说的这些都不是秘密,他们四处宣扬。哎,”他找到他的膝盖拍了拍,“年底正是做第二年财务计划的时候,想赚钱现在就得动手了。”

“这个我知道,”路子明把空罐放在桌上,“可是接触房地产高层没那么简单,我倒是见过几个策划经理,说自己是乙方凡事得听地产商的,但是地产商的信息就死活套不出来了。”

“别总局限于房地产,”岳洋说,“地产商现在底气不足了,一块广告牌几十万,他们不敢随便砸钱。我建议你跑跑银行,那也是大头。”

“银行早被老业务员瓜分了,哪有我的份。”

“有个银行肯定没被分走,”岳洋不出声地笑了笑,“L市商业银行准备年后进驻Q市,现在正悄悄跑大企业的业务,风声还没传出去,明年的广告预算怎么也得三百万。我不太懂他们乱七八糟的部门设置,不过找他们信贷主任肯定是有用的,我有他名片。”

“小子,你真牛逼了。”路子明踢了一下他的腿。

“这几年的社会不能白混吧。”岳洋又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递给他一罐,各自打开碰了一下。

他从心底不希望路子明当业务员,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干不来那种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献殷勤搭关系的事,但这毕竟是路子明自己的选择,他能做的就是帮他把工作做好。

显然,最初的生疏过后,高中时的相处模式又一点点地回来了,昨天那个吻就是征兆,现在这种非刻意的碰触也更像是习惯使然,因为熟悉而并不排斥,只不过无论如何都没有当年的脸红心跳了。

“我去洗个澡。”路子明喝完啤酒,捏扁啤酒罐站起身,“你也再睡会儿吧,下次别只穿着内裤出来坐,当心感冒。”

第10章 圣诞前夜

谁都没有料到路子明会这么快谈成一单,刘春汉接过拟定的合同,连说几声“不合算,报价太低”,执意要跟相关负责人再谈判一轮。

路子明以一贯的客气回答:“好的,刘总。”

有同事好心提醒:刘春汉要抢你的单。

路子明又不是刚出社会的毛孩子,怎么会不知道。

刘春汉再不入流也有一定的人际关系积累,L市商业银行入驻的风声早就传到他耳朵里。他初次拜访时对方还比较客气,接下来几次却连负责人的面都没见着,眼见是没希望了,这才把这个内部消息告诉手下业务员,装模作样地鼓励他们去试试看。

这边他放出消息,L银行那边的前台就受到业务员前赴后继的骚扰,烦不胜烦,统统以负责人正在忙打发走了。

路子明虽然比刘春汉晚一步见到负责人徐颂,却赶在了其他业务员的前面。

岳洋推断的没错,信贷是银行的重头戏,徐颂作为信贷主任权力很大,临时拼凑起的宣传策划班子里行长副行长只挂了个头衔,实际操作者还是他。

徐颂当然有投放广告的打算,得知刘春汉找上门来还有点坐享其成的愉悦,但他对这个喜欢溜须拍马的刘总实在没法建立信任和好感。何况刘春汉提供的广告投放方案相当粗糙,滔滔不绝地描述L银行将铺撒开怎样的媒体网络,让所有市民都知道L银行“王者驾临”。

徐颂只有一个感觉:下作。

他的性格本就保守稳重,这次入驻Q市责任重大,更不敢马虎行事。结果刘春汉拿着城市商业银行当国有银行,左一句“你们不差钱”右一句“建设银行如何如何”,自以为诙谐,明摆着一副宰肥羊的架势。聊到后来,徐颂这么沉得住气的人都想赶他出去。

所以,在路子明到访之前,徐颂已经掌握了这家公司的媒体情况。他之所以接待路子明,不过是想探探刘春汉的报价里是否有水分。

但当他准备送客的时候,路子明的一句话却让他提起了兴趣:“如果做一套全年方案,至少能省下五十万。”

徐颂接过路子明递来的方案粗略一翻,白纸黑字不管怎么看都比刘春汉在地图上画圈的即兴演讲靠谱。

一个对金融系统不甚了了的外行人作出的方案,自然有欠斟酌的地方,但也提出了很多建设性意见,更重要的是整个方案都基于成本控制和回报最大化的考虑,而这正是徐颂最注重的。

聊得越多,徐颂越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简单,至少在看问题的角度上不像是打工的,做派谈吐也老成冷静,知道什么时候玩实的什么时候来虚的,忍不住就要打听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占用你工作时间聊我的私事不太好意思。”路子明说,“徐主任下班之后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我请。”

他这么一说,徐颂自觉追问得有点失礼,笑了笑也就答应了。

路子明知道刘春汉打的什么主意,只要在合同的内容上搞点小花招,这单生意的抽成就要分成两份。他没有提前向徐颂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徐颂不傻,向他解释是看低了他的智商。

懂得向徐颂暗示回扣的刘春汉也不傻,他只是没料到徐颂和路子明私交甚笃。

徐颂长相普通,平时戴一副细黑框眼镜,言谈举止很有分寸,整个人都显得缺乏锐气和主见。他靠在椅子里,对刘春汉的长篇大论似听非听,笑了笑表态道:“我更喜欢小路的方案,这一单我也只跟小路签。”他神色悠闲,语气却很强硬,“我这边不想拖太久,早点签合同对双方都好。”

一百六十五万,新人路子明搞定了欧陆传媒第四季度以来最大的一单。

签约当天,董事长一时心血来潮把业务员们聚集到会议室,要求全体为业界的新传奇鼓掌。路子明笑得很敷衍,谁都看得出来他根本不想笑。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愚蠢的场合。

岳洋结束饭局回到家,路子明和许文凯一大一小窝都在沙发里睡着了。他看着好笑,也坐进沙发闭目养神,再张开眼时发现路子明正盯着他看。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岳洋看一眼打着轻鼾的许文凯,“你们俩干嘛呢?”

“等你回来。”路子明低声清了清喉咙,从沙发下面扒拉出一个塑料袋,把茶几上的啤酒罐扔进去,“L银行的单子成了,都是你的功劳,想请你喝酒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