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百岁手脚麻痒起来, 这声听得清晰了,不是别人,正是青顶峰上如万年寒冰的慕凉烟长老。

竹叶将林中人的身影遮挡了大?半, 而祝百岁看得分?明,慕长老跟前还有一人, 人也是祝百岁熟识的,是带了哑病的林九儿长老。

往日寡言少语的慕凉烟此时却像换了个人似的,声音轻柔得能拧出水,唇边带笑?,揽着林长老的腰,只有她?一人说个不停。

祝百岁惊觉自?己撞破了什么?秘密,折身要走,又觉自?己的行径和偷窥没有区别,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这犹疑之间,忽见慕凉烟往前探身,双唇触碰,两人之间再无间隙,好似融到了一块儿,月光倾洒,照应着耳鬓厮磨的缱绻。

祝百岁赶紧掉头?,察觉到自?己整张脸发烫,手心也出了细密的汗,有种方寸大?乱的窘迫,可恍然间又有什么?雀跃着冒出头?。

慕林两位长老是师姊妹,祝百岁也曾见过师姊妹亲密和睦,却未见有这般亲密的。

可那缠绵之举,让她?长久以往不知如何描述的期待和躁动此时有了具象的展现,她?思绪不受控制开始胡思乱想,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林暮晴,心尖儿蓦地腾起细微的痒,惊得她?脚步不稳,一个趔趄,扶住身边的一截翠竹才没崴脚。

可这一扶,犹如飞鸟惊林。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两人飞至她?跟前。

慕长老耳边还有一丝绯红,但整个人又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祝百岁有些惊异,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幻觉。

而林长老则坦然得多,一脸憋不住笑?地瞧眼前扰人好事的小辈。

祝百岁不知如何澄清好,只好闭口不言,挺直腰背,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等着长老们发落。谁知慕凉烟挥挥手:“原来是你?,夜深露重,早些回房休息去吧。”

祝百岁潜意识认为自?己撞破了天?大?的秘密,可对方好像并没放在心上,让她?走了。

原以为只是寻常小事,谁知一夜睡不安稳。慕长老、林长老,还有林暮晴轮番出现在祝百岁梦中,黏腻潮湿的梦境醒来已经不记清楚,可那股躁动久久不散。

念了两轮清心咒无用,祝百岁在红叶林踱步了一会儿,一咬牙,转身找关白附去。

她?的旧师尊、现师姐,一定能为她?解惑。

到药园子?时,恰巧孟知雨也在,师徒两人正在讨论丹药配比,起了争执,双方吵得面红耳赤。见到祝百岁前来,正好歇战,权当中场休息。

三人在院中喝起了茶。

祝百岁刚端起茶杯,低头?忽见杯中两枚茶叶舒展,形似竹叶,脑中又想起翠竹林的事,再一细看,那两枚茶叶纠缠相交,还打着旋儿。

祝百岁一顿,最终是放下了茶杯。

她?敛了神色,试探地问关白附:“慕长老和林九儿长老,是不是关系极好?”

关白附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祝百岁心事重重地来,竟是问这事,她?还以为是祝百岁自?个儿遇到了什么?麻烦。

关白附大?笑?起来:“她?俩哪是极好,那是好得不得了。”

“此话怎讲?”祝百岁往前倾了身,蹙起双眉。

孟知雨端着茶杯偷笑?了一下:“阿岁你?进青顶峰这么?久竟然不知?两位长老是道侣呀。”

孟知雨始终不愿叫祝百岁师姨,也不知怎么?想的,干脆和林暮晴一道,叫起了“阿岁”两字。

“道侣?”祝百岁茫然,青顶峰不兴道侣这一套,但也不禁,书中有寥寥记载,侣,为伴侣。

寻常情爱多对修行无异,起杂念,误功课,容易成情劫。

不过道侣二人都是修行者,同生死,共修行,心坚意切,反而对修为有所帮助。

往日看书,祝百岁着重在“修行”二字,如今想起来,道侣却是着重在“情爱”二字。

关白附道:“你?毕竟不是在她?俩门下日日见着,不知道也正常。”她?脸上升起笑?:“瞧你?这样子?,是不是撞见什么?了?放心,这不是什么?大?事,她?们俩虽不至于?随处腻腻歪歪,但也不避着人。”

祝百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是撞见什么?秘密就好,难为她?担忧了一夜。

如今再想起,确实早有端倪,往日有什么?大?会,慕凉烟身侧一定有林九儿在,因林长老的哑病,两人公开场合虽鲜少对话,但定然是双进双出。

她?年少时无知,竟也没觉得异常。

祝百岁端起茶杯,递到嘴边,又停顿。

虽说长老的事情明了,但她?心中,棉花一样的困惑仍旧包裹着她?。

“师……姐。”祝百岁二度放下茶杯,打算一鼓作?气把事问明白了。她?一抬头?,发现关白附和孟知雨因这声“师姐”同时注视着她?,都疑心她?叫的是自?个儿。

“关师姐。”祝百岁强调,“那如何才能称之为道侣?”

“这个嘛,据说别的门派有很多限制,道行啊地位啊之类。但在青顶峰,两情相悦,相互喜欢便可以。”关白附又笑?,“不过,人生漫漫,情爱不是唯一只是调味,和你?俩差不多大?的师姊妹都将光阴用在修炼上,我?们宗门里,道侣不多的。”

确实如此,青顶峰的人动辄百岁起步,时间多到花不完,人生前五十年,趁着身强力?壮冲击元婴,稳固骨龄才是正事,师姊妹都铆足了劲要争个高下。祝百岁才对道侣之事一知半解。

可她?不同,她?不长命百岁,也不修行,早早乱了心。

“那又要如何才能算作?喜欢?”祝百岁问得轻,说出口的话像枝头?上的蝴蝶,一不小心就会惊飞。

孟知雨听闻这句问话,突然也收起表情,放下茶杯,将目光投向关白附。

关白附哭笑?不得,拿起桌上的竹简敲孟知雨的头?:“制药时怎不见你?这么?认真?”

她?到底是为人师尊,传道授业解惑是职责,也就放下竹简答道:“喜欢这事难以描述,要追究起来,特别关注某个人是喜欢,想要亲近也是喜欢。情爱甘如饴糖,又苦如酸枳。一边忐忑一边遐想,又时刻揣度对方心思,为对方着想,能明白吗?”

座前的两人摇头?,片刻后,又点头?。

祝百岁细细思量,关白附说得模糊,像道法?一样难懂。

可又精准,她?恨不得自?带板凳句句对号入座。

孟知雨神色比她?迷茫,趴在桌上撑着脑袋看着祝百岁,眼神也失了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百岁觉得口干,最终端起茶杯,将茶与茶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