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舒服多了。”

余南妈妈抡圆了膀子，她很久不能抬这么高了。

余南表情寡淡的脸上不显，其实心里很高兴，虽然只是带妈妈看病，但总算是迈出去了男子汉撑起这个家的一步。

第九十九章

那个男人干瘦如鬼影一样出现在家里。

余南回家那么多天都没见到过男人一次，并不觉得奇怪，父亲的存在本就如同一道鬼影。心里从来不去想家里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人，意识最最深暗处，是希望男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如臭虫一般地死在某个角落。

余南蹲在门后处理晚饭要吃的菜，男人推门进来，门板重重砸在余南后背，他起身转过来，看着男人愣了几秒。

胡子拉碴的男人，沧桑到有些狰狞，从布满血丝黄浊的眼中，余南感觉到熟悉。

“爸。”

女孩怯懦的声音。

余蓓蓓适时的出现，唤醒了余南相关的记忆。再看男人，比他矮了一大截，嵴背佝偻，壮年的男人已经有了迟暮的老态，比家里半朽的木门还要摇晃。

余南都没能将男人和记忆里高高抡起巴掌的男人重合。

他偏过脸去，继续掐掉蒜苗黄了的尖。

余蓓蓓对男人还有亲情在，亦或是现阶段逃离不了的迎合，她主动扬起笑容，问：“爸吃了饭没，我和哥正准备做呢，马上就好了。”

男人没理闺女，那双浑浊可怖的眼上下扫视余南，然后绕开余蓓蓓，进屋倒头就睡。

粗笨的鼾声在屋里震动，本来还算温馨的家温馨的时刻，突然进了雾霾，沉闷窒息。

晚饭时男人也没醒，谁都不敢不想去叫他，又被妈妈盯着不能提前动筷。直到菜没了热气，棚户区昼夜交错，妈才端了个海碗过来，将好的菜挑出来留着，才在自己碗里点点筷子：“吃吧吃吧，不等了了。”

吃到一半，男人就醒了，看着桌子上吃得七零八落的菜，大家长的权威被挑衅，他啧的咂舌，眉头拧成蚯蚓。余南妈妈倒反应快，马上去蒸笼里，把提前挑出来保温的饭菜端出来塞男人手里。

她使了个眼色，男人就不说什么了，闷声呼哧呼哧吃饭。

吃完饭，男人也没急着出去打牌，反常地关心了几句余蓓蓓的学习，发现他贫瘠的认知里没什么好教的，只用自己赌博类比学习，说什么心态要稳，乱七八糟的。余南听不过耳，招手让余蓓蓓过来。

听男人的，只怕脑袋要坏掉。

兄妹俩提溜着零食袋出门，准备上顶楼阳台纳凉。男人不屑地瞥了眼，又突然发现 了点东西，盯着装零食的超市袋子看了好一阵子。

麻将桌上不少靠着放贷发际起来的人，这群土大款玩的钱小，吹牛倒是往狠了吹，海城的经济命脉就挂在他们嘴上，随便一出手投资就是百万，这种大话拿不出实物来佐证，让随手放在桌面上的名牌包来彰显身份。

就有人天天提着这个超市的袋子，雷打不动地装着两瓶水来麻将馆，才落座就假意埋怨起这个超市的价格昂贵，一瓶水就要上百元，又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后，拿起水拧开喝一口，“啊”地喟叹，说阿尔卑斯山脉空运来的山泉口感真是好，别的还喝不惯。

那个时候男人已经输得一分钱都没有了，瘾还没过足，就站在那眼巴巴看着别人打牌。麻将馆的老板赶不走他，水都不愿意让他喝一口，男人盯着那个人喝水的动作，口腔干涸成一片沙漠，脑袋里将超市袋子的logo给牢牢记住了。

不过幸好后面有土大款又肯借钱给他，利息是高了点，赢两局就赚回来了。

这么想着，打一局，再打一局，在牌桌上不舍昼夜，口袋里的钱也如流水，哗啦，全没了......

想到欠下来的钱，男人抽了一根又一根烟，那家专为有钱人开设的超市logo，随着摇晃的白炽灯，在眼前疯狂闪烁。

楼顶阳台是一大片没被围起来的空地，楼下邻居挖土上来种了一堆时令小菜，还搭了一个葡萄架子。

贫瘠的土壤当然长不出什么好葡萄，只有几颗青硬的果子垂下来，鸟都不惜得来啄。谁家丢在这的摇椅被兄妹俩抬过来，兄妹俩挤在一起，零食打开，蒲扇随着摇椅摇摆，好惬意的夏夜。

零食见了底，余蓓蓓也困了，拉着哥哥的手：“走，回家睡觉。”

有那个男人在，余南不想回去，他躺在摇椅上：“我就在这睡了，还凉快。”

余蓓蓓劝了几句，“蚊子太多了，回去吧。”

余南没再说什么，只是固执地躺着，余蓓蓓也劝不动，跑下楼抱来了薄毯子，还带着蚊香，虽然在开阔的地方蚊香没什么用，但聊胜于无。

叶季萌刚才发了消息过来，因为余蓓蓓在他怀里靠着不方便，他还一直没回，叶季萌问他，明天就查成绩了，是去哪里查？

叶季萌应该是在电话那头想了很多，考虑到余南交通不方便，与前一条消息差了十几分钟才发过来，还是决定自己开车来找他。

叶季萌：你明天乖乖在家别乱跑，我一定十二点准时到，让你第一时间查到成绩。

余南弯着嘴角，回复：等哥哥。

那边秒回。

叶季萌：能接语音吗？

余南点了输入法弹出来的小猫点头表情包发过去，叶季萌马上就打了过来。

手机那头是极其安静的，余南不在的日子，他也没出去潇洒，就一个人窝在小家里，看看过几十遍的电影，像树袋熊一样无时无刻不在睡觉。

偶尔能打语音，他的声音都懒懒的，余南很轻易地就能想到他歪靠在沙发上抱着猫咪抱枕的样子，本人也是小猫的性格，还不会用沙发磨爪子。

今晚他的声音倒是难掩兴奋。

叶季萌照例询问了下余南的近况，余南事无巨细地将一整天做的事都告诉了他，他显然心思不在这，嗯嗯嗯地只敷衍。余南没有因为他的敷衍不开心，嗓音温柔似月光流淌：“哥哥今天做什么了呀？”

正准备仔细听他游戏里又爆了几件稀有装备，叶季萌不接茬，而是怪余南：“都怪你，高考什么嘛。我都有点焦虑了，要睡不着了。”

当年他高考都没这样急过，考试成绩还是过了两三天才想起来去查的。

余南闷闷一笑，“看来哥哥是觉得我会考不上呀。”

第一百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