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1)

“嗯,我回一趟宿舍。“

裴温一手抓住侧腹的衣服,脸上潮的连睫毛都挂着水像是哭过似的,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慌乱,迅速避开与他的对视一步一步走进雨里。

汪训芳追上前张开双臂虚虚拦着他,眼睛被雨浇得睁不开,”这么大的雨,你…“,他指了指裴温的肚子,”不安全“,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看见衣物下似乎有轻微蠕动。

裴温绕过他仍旧往前,又一股热流灌进腿缝烫得他几乎双腿打颤要跌在这泥地里,他顿了顿,转头嘱咐,”如果我不回,你们继续工作,不要等我,辛苦了“,说完双手拢在腹前头也不回地往铁门走。

汪训芳呆呆地立在原地,无法置信地望着暴雨中逐渐模糊的背影,那么清瘦,如果不是这大雨将他牢牢困住,恐怕就要随风飘走了。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甘愿为人生儿育女。

烧锅炉的大爷去抢救新来的稻草和木屑,裴温洗了半冷半温的囫囵澡窝进被子,明明是夏天的雨怎么叫人这样冷?想必真的快入秋了…他按着正发紧的小腹头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极力地思考,“都要入秋了,你怎么才这么点大呢?”

即便在梦中,疼痛也未曾离他而去,裴温侧身将自己蜷起试图缓解腰腹的坠胀,盖了棉被还是冻的牙打颤。迷迷糊糊中听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和钥匙相撞的金属声。

周鸿钰火急火燎跑回来,光是开门时钥匙捣进锁孔的声音就足以听出他的慌张,进门后反而轻手轻脚起来,汗透的衣服脱在门边,拽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伏到床边,看见裴温侧躺着好好睡着长舒一口气瘫跪在床头,

“怎么了?门卫说你中午就回来了,哪里不舒服么?”

裴温摇摇头,又点头,好像并不清醒。周鸿钰捧住他的脸与他头碰头,一片冰凉,起身要出去被裴温拽住衬衫下摆,

“你上来…有点冷”

“我去打热水”

“没有热水,你上来,陪我”

等周鸿钰将裴温完全抱在怀里,才知道他真的快冷透了,就连一向温热的小肚子也是冰冰凉凉的,肚皮紧得他大手放在上面动也不敢动,只有小丫头在里面翻来覆去闹腾的时候他才轻轻上下揉抚几回。

裴温埋在周鸿钰怀里,逐渐回暖过来,周鸿钰慢慢松开他,放在肚子上的手滑向腿间试探温度,

“你吓死我了你,中午那么大的雨,路上滑倒了怎么办?”

裴温不说话,仍旧将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周鸿钰的胸口,周鸿钰摸到他腿心的潮湿,也并未发觉异常,还当作孕晚期为分娩做准备的泌液,书上说,这种时候应当适量行房,增加盆底肌群张力,有助产道放松。

“嗯!…鸿钰” 裴温被圈在周鸿钰怀里,下身逐渐憋胀,他甚至感觉是不是孩子的脑袋已经抵在生殖腔口才导致他排斥这场性事。

周鸿钰只好埋着不动,托着他的腰再次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我…我今天摔了…摔了一跤…”

“什…!什么?你!” 周鸿钰差点要从床上弹起来,最终还是按捺住慢慢抽身掀开被子将裴温上上下下地检查,“什么时候摔的?怎么摔的,啊?磕着哪里没有?”

周鸿钰急的满头要冒火星子,跳下床拿白手巾在他腿间擦拭后放在鼻端,这股淡淡的腥味是从前没有过的,他甚至伸出舌尖舔舐,这陌生的气味简直晴天霹雳,他的大脑“轰隆”一声,炸的头皮发麻。

夏末傍晚的风最舒爽,前几天周鸿钰还牵着裴温带着珺儿出来散步,指着天上若隐若现的几颗星星教元珺靠星宿辨别方向,现在他只顾抱着裴温在通往协和的仓木胡同狂奔,快到了就快到了!晚饭后上街游玩的老老小小纷纷让开路来,瞧着两人一阵风似的过去了,遥望几眼悠悠打着蒲扇各自散开又重新聚在一处谈笑。

第九十五章

“你们怎么才来!都下班了!”产科门诊的护士指责周鸿钰,但仍旧奔去诊室走廊推来平车给裴温躺,“跟我去病房!”

多亏这个姑娘,路上逮住正下班的路教授将他拽到裴温身边,“主任,31周胎膜早破产道出血,您帮帮他们吧!”,路主任将褂子搭上肩膀,双手伸进被单下做简单触诊后,“上去让他们赶紧接啊!”

“今晚方医生值班,他搞不定的!”

路主任支起被子检查裴温下身的出血,再次触诊绷紧的肚皮并观察裴温面色,他直觉很不好,询问家属得知有外力撞击史,不祥的预感直窜大脑,“先推B超室,让产房准备好”

经验丰富的老主任一向判断准的很,裴温因为腹部外伤导致胎盘大面积剥离已经逼近生殖腔口,稍晚一步出血都会变得难以控制。

看着裴温转眼就被一群白大褂拥进产房,玻璃门在眼前“砰”地合上,周鸿钰几乎愣在原地,这一切来得太快都不像真的,半小时前裴温好好地躺在他怀里,闺女也调皮地隔着肚皮和他玩闹,甚至将裴温的肚皮踢得绷紧,鼓出一个小包来要人摸一摸她。

周政委在单位加班开会,接到电话风风火火接上元珺和夫人赶到医院。二老估计也是吓得不轻,上楼梯时都得互相搀着往上爬。

“鸿钰!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要生?八个月都没有呀!” 周妈妈见着儿子好容易缓了一口气。

周鸿钰接过父亲手上的军绿色帆布包,翻出陪产的小卡片,“中午雨大,摔了一跤“

周妈妈立刻握起拳头捶胸口,“哎呦哎呦,这怎么得了啊…“,踮脚往玻璃门里张望,什么也看不见,急得元珺在她怀里扭着喊热,要下地。

周政委抬起手腕看表,“一个小时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身临其境感受生命的即将诞生,周鸿钰的出生他都不曾参与,内心的紧张、恐慌与兴奋始终难以很好地平衡,这时候,连元珺都显得比他沉稳。

足足一个小时,裴温的生殖腔口无动于衷,两次妊娠的时间过近,引产时的裂伤疤痕挛缩后还未完全恢复应有的弹性,催产素与米索前列醇顺着手臂内侧的大静脉快速进入血液循环以期加快产程,生殖腔的剧烈收缩使裴温痛的几近缺氧,大汗淋漓,只能闭上眼抵抗天旋地转的眩晕。

周鸿钰进来时就是见着这么一副叫他心悸的场景,裴温戴着氧气罩闭着眼睛奄奄一息地仰躺在产床上,脸上像被蒸了水汽,两鬓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泪。下身大开两腿被高高架在身侧的脚托。仿佛感知到他的出现,裴温缓缓地偏头来看他,饱含痛苦和绝望的眼神让周鸿钰呼吸一窒,令人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朝他袭来。

裴温忽然转过头去紧紧握住床边的把手闭眼昂头,一声不吭,颈侧青筋暴起。路主任左手触摸胎腹右手再次将手指伸进产道深处,指尖抵着肿胀的生殖腔口感受张力。他清楚地意识到患者的体力正迅速地流逝,胎头卡在狭窄的腔口始终纹丝不动,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后他决定必须再次干预,否则这个孩子憋得久了就真的一点生的可能性都没有了,他得为患者谋一丝希望。

“剪刀!纱布!“

助手应声利落递上一把长柄手术剪和一叠白纱布,周鸿钰瞥见那明晃晃的银剪刀,慢慢握住裴温垂在床边已经僵硬的手。

生育从来不像臆想中的美好,每个新生命的诞生都是母亲的一场苦难,这种苦难在裴温身上体现的格外显著。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原本对于爱与被爱这件事没有任何概念,书读的多了,又逐渐认为爱是一种等价交换,刚遇到周鸿钰时他曾思考自己能给他什么又是否能换来周鸿钰的心意,相处久了才逐渐领悟,他们平等地相爱,在这段关系中没有人在意自己付出了多少,又得到多少回报。有了元珺以后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个世界上,除了爱人,父母对孩子的爱同样毫无保留,他们的孩子也一样毫无保留地爱他,干涸二十几年的人生瞬间被甘霖包围着,滋润着,这样的滋味太过美好,他服从本能地,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妄想要用残缺的身体孕育一个又一个健康的属于他和周鸿钰的孩子,迷蒙中裴温想,或生育带来的痛苦,于他,算是对贪心的惩罚。

感受孩子牢牢嵌在下身的脑袋,裴温有心无力,他的力气在一波强过一波的剧烈绞痛中,在一次又一次窒息的挣力中消耗殆尽了,哪怕是扭头看一眼周鸿钰,或者反握住手术巾下的手,多他来说都成了极困难的事。

周政委和周妈妈在产房门口反复询问无果,差点要联系院长让产科放他们进去陪产,好容易见着个戴白帽子的出来,逮着就问,

“医生,请问我们孩子五点半就进去了怎么还没出来呢?”

她并不是医生,只是今天产房的小夜班巡回护士,刚过了夜里十二点出来换班,对于周妈妈说的她最清楚不过了,从他接班到下班,看着科室的主任陆续往2号间里进,儿科的会诊,新生儿监护室的会诊,都白白等了六个多小时,谁都没想到患者第三胎了竟还发生产程滞留。

护士也只好安抚两位老人,“大人虚脱了没什么劲,是会稍微慢点儿的。您二位再等等吧”

眼下的情况已经远远超过周政委的心理预期,他抱着元珺左右张望空无一人的病区,指着周妈妈手上的编织袋请求护士,“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看看?我们家孩子身体不好,这么久他要熬不住的,我们想让他吃点东西”

护士的脑袋里瞬间浮现裴温那张因用力过度泛着块块潮红的脸,手术巾下小的可怜的隆起,她想或许孩子出生那一刻就是他们父子永别的时候了,于心不忍中她接下周妈妈手中的糖三角和牛奶,说,“我帮您递进去吧”

医生食指中指正勾着生殖腔口的软肉预备下剪刀,巡回护士站在门口见裴温无声无息地睁着无神的双眼,显然是被折磨的心神俱疲,却仍旧不甘心地随着生殖腔收缩而挺腰。说实话她工作整整十年,还没见过哪个坤泽生个孩子这么要死要活的,何况只是个七个多月的孩子,在她眼里,这和引产没什么区别。

周鸿钰接过护士转交来的东西,拿出手巾替裴温擦净脖颈的汗水要将他扶起, “母亲给你送了牛奶,你喝一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