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温和周鸿钰还有其他几位设计师被簇拥着几乎是抬进食堂，这几天没能合眼，被放下地时就连周鸿钰都晕了一瞬，

“总师！裴总师！怎么了？“ 裴温眼前一阵发黑，一群人捧着他掐人中按太阳穴，又吼着叫人开窗户，”那边！烟掐了！“

周鸿钰这些天提心吊胆，为潜艇下水的事，也为裴温引产后的身体。冲进后厨要了两块冰糖给裴温含进嘴里，手上哆哆嗦嗦的，不知道人是低血糖晕的，还是这些天失血过多晕的。

好在裴温被放平没多久就醒了，大伙一窝蜂围上来又把稍有流动空气堵得叫人窒息。周鸿钰托着裴温腋窝将他扶稳，“大家散一散，没事了没事了，快去吃饭吧，都辛苦了！“

钱言涛作为老师的仰慕者，崇拜者，最关键的是！作为小陆姑娘的追求者，裴总师晕了他比谁都着急，跳起来挥着手，“都散开了！都堵着总师喘不上气了！总师喘不了气了！“

裴温晕乎乎拉住他，阻止他继续夸张下去，“言涛…你也去吃饭，都去吃饭，我这几天没有好好睡觉，太困了，大家吃完也早点回去休息！今天不用回厂！“

出了食堂，外面空无一人，也只有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车间里船坞上才会一个人都没有。周鸿钰抱着他一路无言，他们应当有数不尽的话要说，从医院回来后就一直没有过真正二人独处的时候，但是现在，又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心照不宣地，两人又回到黑漆漆的船坞，白天的空前盛况还在眼前，晚上这里又恢复往日的静谧。

周鸿钰慢慢将他放在地上，牵住他大衣下的手，夜色中一起凝望着静静矗立在海面上的和潜艇。十年执着守望，十年辗转奔波，十年来熬过的数不清的日夜，流过的汗水像一波波潮汐在眼前涌来退去，他再次握紧周鸿钰的手，还有他们这五年风雨兼程，携手相伴，一起趟过清苦的日子，也一起攻克了大大小小上千项难关。终于，他们的付出成功了，他们离理想的实现更近了。

本该普天同庆的时刻，为什么心中如此苦涩？大国重器，以命铸之。眼前这个稳稳浮在海面上的庞然大物，无疑是全厂上下一万多名工人用血肉之躯拼造，包括他的，包括周鸿钰的，也包括他们的女儿。

夜已经很深，海面上逐渐弥漫起朦胧雾气。裴温这几天腹痛愈加严重出血却没有之前多了，周鸿钰暗自庆幸想必是身体在慢慢地恢复，虽说一直没见着胎盘残留掉下来，但总归出血减少是好兆头。

磨人的坠胀一直不曾消减，深夜海面上刮来咸湿寒风从脚底钻进身体，大衣下的身体不禁打了寒颤，周鸿钰只穿了一件棉衬衫，站在岸边像一块木头，女儿惨淡的小脸又浮现在脑子里了，即使是这样高强度的工作，都无法使他哪怕是短暂地忘记。

裴温握着他不自觉打颤的手腕，“回去吗？“

“啊？哦！嗯！好…好啊！“

裴温又一次抓到他走神，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他走神时在想什么，那样伤感的无措的神情，几乎叫他猜都不用猜了。

周鸿钰打横抱起裴温，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快到家时周鸿钰压着嗓子咳嗽几声才说话，

“想不想洗澡？“

“嗯“

周鸿钰收拾干净衣服拖着大木桶去浴室烧热水，灌了一个盐水瓶的开水裹好毛线套塞给他，“等我，好了我抱你去，嗯？“

“嗯“ 裴温抱着盐水瓶站起来拽着他的衣袖往外走，”我去看看珺儿“

要说工作，裴温敢打包票，他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祖国，无愧于人民，但是对儿子，他亏欠太多。

坐在儿子床边，借着走廊的灯光细细打量，好几天没见着这个小家伙，好像长高了，躺下来都这么长一个了，轻轻牵起儿子放在被子外的小手与自己掌心相对，真的长大了，从前只到他第一根指节，现在好像已经超过一点点了，他丝毫不认为这是灯光昏黄看不清楚的缘故，只是感叹，对儿子，他和周鸿钰实在算不上好爸爸好父亲，连每天按时回家这样的事都做不到。

握着儿子的小手掖进被窝，静静地坐在床头出神，他对不起他们的每一个孩子，儿子的成长他没能时刻陪伴，女儿也因为他的疏忽早早离开，如果将珺儿一直放在办公室里会怎么样呢？他和周鸿钰就会有时间陪他了吗？不，不仅不会，还会剥夺珺儿和其他小朋友玩耍的自由。

如果早早就知道女儿的到来，依旧也无法避免被辐射伤害的可能，X线探伤教学，他不做又有谁能替他？即使知道女儿的存在，遇到紧急情况，也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不行…不行…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怎么就没有一个两全的办法呢！他和周鸿钰携手攻克了那么多技术难关，唯独在这件事上无法找到平衡。裴温无助地弯腰两手掩面，手肘撑在膝头。

小珺儿一大早起来就在床上蹦跶，从前只有过他睡着后被父亲抱回书屋，像今天这样小床上入睡大床上醒来还是头一次呢！何况还是躺在爸爸和父亲中间！

更叫他意想不到的是，在他第一天上学的日子，很多天都没能回家的爸爸和父亲竟然牵着他的小手一起送他到学校里。小珺儿今天走路都不能好好走了，走两步就要蹦起来，周鸿钰干脆抱起他，一路上带着他和别的小朋友打招呼。

送到教室里找一个小木椅坐下，裴温将军绿色小挎包放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学着拿出收回要用的东西。书包里他和周鸿钰放好了儿子强行要求带上的铅笔盒，一把花生糖，一条换洗裤子，还有纸包着的几块饼干，包脊上别了一把红色小雨伞。

周鸿钰蹲在儿子身边教他要怎么和同学，老师问好，都是熟悉的孩子，周鸿钰经常碰见的，其中有一个还是裴温小组员工的孩子。又带着元珺分了些糖果，让小朋友好好相处，不能打架，又交待元珺，

“爸爸和父亲晚上要是不能来接珺儿，珺儿就和小陆阿姨乖乖回家，能不能做到？“

元珺第一天到学校，又有爸爸父亲陪在身边，勇敢地不得了，“嗯嗯，能做到！”

“好！乖乖的！”

说好能做到的，爸爸和父亲一出教室门，小珺儿就追出来，抱着裴温大腿，还要拽着周鸿钰的裤管，“爸爸和父亲不走~不走不走~”

裴温握着儿子的两只小手勉强地蹲下身去，一只膝盖跪在地上支撑着，带着儿子的小手指着家的方向的一扇玻璃窗，“爸爸和父亲就在那里看着珺儿呢~”

元珺看看远的只剩巴掌大的窗子，“哦…”

儿子并没有哭，元珺早就习惯了整日见不着爸爸和父亲的痛苦，只是一下子换了新的环境有些不适，这时对父母表现出的依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倒是做父母的两个人好像是送别儿子到很远的地方似的，在去北京的船上红了眼睛。

第八十三章

他们来复诊时又遇到唐医生了，同样也遇到那天为他引产的老教授，这叫他们好像一瞬间又回到那暗无天日的两天。

老医生对这一家印象极其深刻，这么多天过去了他还能清晰地记得裴温的大致情况，虽然名字只记得有一个温字，但是病情记得一清二楚。老医生刚从手术室出来，头上的手术帽还没摘，这么冷的天穿着绿色短袖。

“你们怎么才来！七天拆线今天已经第十一天了吧！”

周鸿钰刚进病房还没登记就被老医生认出来了，“我们…我们工作忙，耽误了…”

“什么工作比身体重要？！难不成咱们和潜艇下水要你们去推呀！“

老医生也是关心时事的人，昨天我国第一艘攻击型和潜艇成功下水，今天早晨整个科室乃至整个医院上下都沸腾了，同事见面都是眉飞色舞地说“我们有潜艇了！成功了！下水了！”之类，他一出手术室就看到学生递来的报纸，激动地抓着那篇报道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来遍，下夜班手术衣都忘记换，

”你爱人情况特殊你知不知道！告诉你七天你给我拖！要是里头粘连就是自讨苦吃！”

“对…对不起…但是！但是…但是出血不多了的！”

老教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照他对裴温病情预后的判断，怕是真的像他像的那样发生粘连了，带着他二人到B超室，调试仪器时发出警告，

“我告诉你们，出血少不一定是好事，如果你爱人发生疤痕粘连，是需要做清腔的！”

“什么…清…是…是不是那个清理刮除术…?”

“是的。” 老医生熟练地在裴仍有微隆的肚皮上抹了耦合剂，冰冷的粘腻刺激的小腹坠胀愈发清晰，“回家有没有看到胎盘残留？”

“没有…”医生一看B超就问出了困扰周鸿钰这么多天的问题，“我们一直按规定用药的…”

“唔…掉是掉了一点，堵着了…”老医生自言自语后，用扫描探头按进裴温小腹左下方，问他，“胀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