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钰盯着那张“东方美人”的脸，又乱了阵脚了，身边人鼓掌，他跟着鼓掌，裴教授下台的时候跟他点头，他也点头，还不自觉地嗞嘴傻笑。眼神盯在裴温身上，盯着裴温在他前面的临时摆放的小凳子上坐下。主席又讲话了。

“第一，对党对人民，要无私奉献......” 周鸿钰盯着裴温的后脑勺，看裴温点头，他也跟着点头。

“第二，绝对的保密，你的工作单位，工作内容，工作性质......” 周鸿钰又跟着裴温点头。

“第三，进来了就......要隐姓埋名......” 周鸿钰几乎没听清上头发表讲话的具体内容，跟着裴温点头。

散会后，台上走的都没人了，下头还挤着一堆人呢，一圈一圈的，围着裴温说话。周鸿钰这时候才醒过来似的，摇摇脑袋。哼，怪不得，差点连他都要被裴教授给蛊惑了。

周鸿钰回不了家了。他正想要给家里去一封信，小元就捏着信封跑进来了。

“大少爷，太太给你写了信！” 周鸿钰赶忙拆了信抽出来抖开，周鸿钰听他叫少爷就膈应。

一上来就叫他“囡囡”，周鸿钰差点要把信纸揉了，他都多大了！还当他在家的时候呢！还有！

“小元，以后不要叫我大少爷。”现在都流行叫同志的。

“那叫什么？老爷吗？可是您还没成家呢......等您有了小少爷，就叫您老......”小元又止不住地唠叨起来，真不愧是他母亲选的伴读。

“别，打住！小元，以后叫我‘周先生’吧”

“哦，周先生！那太太信里说了什么呀？是不是叫您...谈朋友啊” 小元狡黠地笑。

周鸿钰瞪一眼小元，抖着信纸一行一行地看，好啊！真是他母亲派到他身边的心腹，猜的准准的。

周鸿钰一回来，母亲就催他谈朋友。不怪他母亲心急。周政委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14岁时要出国留学，做父母的再舍不得，也要做开明长辈，压迫孩子指不定适得其反呢。周政委和夫人不得已，咬咬牙放手让周鸿钰走了。倒不害怕孩子不回来，自己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儿子自己还不清楚么？怕就怕儿子心思重，以身许国不许家了。

周鸿钰看着满纸的上海话，仿佛还是小时候那样，母亲抱着他在他耳边说话。话虽说是母亲的调子，可这遒劲的硬笔，不是母亲能写得出的，这封信，是母亲口述，父亲执笔的。父母都盼着他回家。

周鸿钰不可抑制地想家。他在国外整整八年，回家没几回。上次回家，还是父亲给他办十八岁的礼。

周鸿钰给母亲回信，一板一眼地折起信纸，塞到牛皮纸信封里。

“小元，你明天就回上海吧。我给你买票。帮我把这封信带回去。”

“大少爷！您不能让小元一个人回去呀，夫人说了要小元跟着您一起的。” 小元差点要给周鸿钰跪下。

周鸿钰又拿眼瞪他，因为眼睛发红，看着没了威慑力。

“周先生......太太想您，您四年没回家了......”

“小元，我回不去了，至少现在，我回不去了”

周鸿钰知道这个任务的重要和势在必行，他在国外的时候，看着别人家的和潜艇，和导弹，暗暗立誓，别人家有的，他中国也要有！为了看清实验设备，他没日没夜地辗转多个实验室，愿意帮人打杂，就为看一眼设计结构。

“小元，你回家告诉父亲，就说我在北京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不能耽搁。等做成了，我一定回家。”

“少爷，你要做什么工作连老爷太太也不能说？”

周鸿钰已经十分不习惯他称呼父亲母亲“老爷太太”，这样的称呼显得他们家有多封建落后似的，他皱了皱眉，

“做成了他们不就知道了？”

第三章

只有7个人的队伍，就要凭空造出一艘和潜艇来。聂将军开会的时候 ，让裴温负责和潜艇的总体设计工作，指着周鸿钰让他担任和潜艇的“和”部分。于是，这支以裴温做总设计师，周鸿钰担任和反应堆设计的和潜艇研发队伍就这么成立了。7个人里头，只有周鸿钰见过真的和潜艇，在美国的时候，他的导师甚至参加过和潜艇的和反应堆设计工作。其他人对和潜艇的全部理解，就是“和潜艇”这三个字，和面前的几张和潜艇照片，是“鹦鹉螺号”下水试航的时候拍摄的，撒切尔夫人的头拍的比潜艇还大，还有几张大西洋上拍的，像是摄影家的艺术作品。

自打成立了这个和潜艇研究小组，他们一行人被安排到船舶海洋工程研究所，出于工作的保密性，7个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琢磨着到底要怎么弄。

万事开头难，万丈高楼平地起，现在他们连楼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裴温让大家去查资料，国外的杂志，报纸，相关的报道全都带着放大镜去看。

周鸿钰是见过和潜艇的，他在国外的时候，看过“乔治.华盛顿”号的试航仪式，采用最先进的水滴线型艇型。威风凛凛的在大西洋上没浮多久就无声无息地沉到海面下了。

大家埋头找资料，像大海捞针，这样先进的技术，鲜有大肆报道的，能查到的就是几张杂志刊登的黑白照片。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徐少卿掏出一个和潜艇模型放在办公桌上。大家围着那个模型，快把它盯穿了。

“家父在美国的超级市场上买的”

美国到底是资本主义国家，在挖掘商机这件事上，永远有着无比超前的眼光，其行动也堪称迅速。美国的华盛顿号和潜艇下水不久，仿真和潜艇模型就出现在超级市场上了。徐少卿说，这不是美国政府发售的，是一位热爱科学的商人自己造的。

管你是谁卖的，到了中国科研人员的手里，就是现成的参考资料。周鸿钰小心地托起那只玩具和潜艇，咖啡色和棕灰色相见的铁皮外壳，外形跟他在美国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轻轻抵开上头的舱盖，周鸿钰大吃一惊，里面清晰可见火箭发射筒和中央控制室，表盘上的数字甚至都刻的一清二楚。轻轻拧动艇身，各舱室竟全部可拆卸。

他赶忙捧着这只玩具和潜艇到裴温面前

“你看！里面竟然什么都有，可装可卸啊”

裴温盯着那只玩具潜艇挪不开眼，嘴里不停地重复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和裴温一起工作也有段时间，平时总是有意无意地要往裴温身边挤，跟他商量潜艇的艇型构造。他知道裴温应当是个Omega，虽然身上香味浅淡些，周鸿钰还是闻出，是皂荚香气。裴温当是房间小，桌椅板凳的也不多，何况好不容易盼着这个专业人才到他的研发队伍里，就放任周鸿钰的这些小动作。

裴温打心底里欣赏周鸿钰，尽管这个人也跟着别人一起叫他老师，但这不妨碍裴温对他的欣赏。在国外读和动力这么久，一回国就到他这个“三无”研究小组来，没资金，没人手，没技术，可不就是三无么？

两人共事几个月，虽是整天“如胶似漆”，但一点争执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最近他们就因为和潜艇艇型定稿的事，弄得有些僵持不下。

小组里的人知道两位总师起了争执，没人敢去劝，因为两个领导说的都有道理，他们也不知道要听谁的了。其他的组员就眼睁睁地看着裴总师坐在大办公桌子后头，周总师在桌子前叉腰来来回回地踱步。

空气像被冬天的冷气凝固住了，静的可怕。整整一个小时了还是没有人说话。过了十点钟，组员陆续地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位总师，一个来回踱着，伸手顺着太阳穴往后捋头发，一个始终安安静静坐着，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裴教授” ，等人都走光了，周鸿钰忍不住先开口。

“裴教授，美国是分了三步走才完成水滴线型的和潜艇研发，考虑到我国的基本情况......” 周鸿钰比任何人都想赶苏超美。但他不能不顾实际情况就大跃进。

“考虑到我国这么个情况，应该首要考虑常规艇型。”

“美国是先造出水滴线型的潜艇，再造常规艇型和潜艇，最后拼在一起，才弄出水滴线型和潜艇的”

周鸿钰连续发表讲话，裴温仍旧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