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鸿钰很冤枉，但他再也没想过带裴温去医院，试过一次就算了，裴温愿意为他做扩张手术，他未必愿意裴温吃那份多余的苦。裴温是他的爱人，不是他抒解的工具。等年终审查会过了，两人身心十足放松愉悦的时候，他们再慢慢尝试磨合，总归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急。

裴温的咳嗽有些加重，中午实在咳得头晕要小睡休息，电话铃又催命似的响起来了。年终汇报负责人名单提交上去后，领导认为事关重大，林镜朗初出茅庐还不能独当一面，况且此次审查意义非同小可，上级要求他亲自汇报，并立刻准备好相应机密文件，于明日凌晨乘专车前往上海。

周鸿钰也接到了同样的通知，傍晚时就带着一箱文件下山了。裴温中午就没来得及吃饭，晚上又和全组人员忙着整理材料，见周鸿钰来了也只能让他在办公室坐，等等自己。

周鸿钰拉过他回办公室，“就是总师也不必事事躬亲，整理文件他们还弄得来。”

裴温被他半抱着按在办公室椅子里，见他打开旅行箱，摸索着掏出一饭盒，“母亲知道你最近吃得不好，炒了点鱼松，我留了一半给珺儿瑥儿，剩的都带出来了。”

周鸿钰又切了个猕猴桃放在他手边，打开盛粥的饭盒，舀了一勺金灿灿的鱼松盖在其上，又把止咳糖浆倒出一小勺喂给他，裴温再没有食欲看见这清爽简单，却来之不易的晚饭，心里也感动的隐隐发酸，闷声就将那粥吃去一半。

周鸿钰见他吃得爽快也跟着舒畅起来，他静静地托着下巴看裴温喝粥就觉得十分满足，这一刻竟成了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闲暇。

裴温将粥喝完，拿起猕猴桃分了一半递给周鸿钰，自己也啃了一口，郑重地看着他，“鸿钰，谢谢母亲。谢谢你。”

周鸿钰对他说“谢”字已经免疫，不如当初那样觉得浑身不自在了，也跟着啃了一块，立即被酸出一脸苦相，“这怎么回事！”，怎么跟他国外吃的不一样？但这东西大冬天的不好买，再难吃也咽了。周鸿钰见裴温神色如常，恐怕也是不想打击他，他指了指桌边的鱼松，问，“这个，你喜欢吗？“

裴温说，“喜欢。我很喜欢。”

周鸿钰俯身掏出一麦乳精罐子，脸上瞬间露出类似元瑥即将让他们“闻宝宝的脚”的表情，“你看，还有这么多！”

两人和另三位工程师将会议涉及文件及数据核查完毕后便站在学校北门处等车来接，周围有十二专员护卫文件及工程师安全。他们作为总负责人，被当做与机密文件一体，人在件在，在这出发前的关键时期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夜里北风呼啸，北门背阳处更是寒气积聚，传达室里持续有夸张的擤鼻涕声传出。裴温在这里站了不到半刻钟，肺里又痒痒地催人咳嗽了。他起初还努力憋着，憋得气喘不匀后反而咳得变本加厉。

周鸿钰见车一时不来，便带他到北门旁的花圃便拍背，又翻出止咳糖浆要喂他吃一勺，谁知裴温晚饭吃的确实多了，竟边咳便呕，两只眼睛被激出的眼泪糊得视物不清。一旁两位工程师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动静心里不好受，两人到传达室里要了一茶缸热水来。周鸿钰便用水打湿手帕替他擦干净脸，又叫他喝下热水缓缓，渐渐地呼吸均匀了，那阵剧咳才算捱过去。

那看似假人般的守卫也听的心惊，要不是训练有素，恐怕要冲上去直接将人抬去医院抓个医生给他治病。其中一个视觉极其敏锐的专员见远处无边黑暗中有一抹不寻常的亮度，忽然汇报，“车来了！”，平常他也不是这样提前汇报的，车来了大家都看得见，并不是需要汇报的事情，但他话音落后负责领头的那个立刻踏步走向裴温在内的五名工程师敬礼，指示他们，“立即上车，车上有毯子和热水。”

坐到车上，这车里竟然还有暖风吹着，摸着裴温冰凉的双手，周鸿钰也只能自我安慰，南方潮湿，希望去后他咳嗽能有缓解。

路途颠簸，好在并不寒冷，最后排两人毯子下十指交握着安静地听秘书汇报会议日程安排。出发前的那阵咳嗽怕是用力过度了，裴温担心自己真的有了孩子，这次他是下了势在必得的决心要保护好这个孩子的，因此上了车后另一只手便一直盖在小腹上揉按，但一阵阵紧缩感未曾停歇。渐渐地越痛越狠就连坐着都能有往下垂坠之感，裴温慢慢将自己往前弓身头抵到前座上试图缓解，周鸿钰并不认为他只是调整坐姿，隐约担心地跟着他坐直了，低声问他，“怎么了？还想咳吗？”

“肚子有点疼。”

在专车上，叫裴温睡在自己腿上是不可能了，他便自己把大衣脱了给他垫着，重新用毯子将他裹好，自己将手搓热伸进去试探着，“哪里疼？我给你捂着。”

裴温便将他的手带到痛处，那里有点发紧，似乎是有点凸起的弧度，不知道是不是他坐着或是憋尿的缘故。

夜里裴温下腹坠胀疼得难忍，一直没能睡着，周鸿钰也趁着没人看见，和他像平常般接吻，想借此帮他缓解疲惫和不适。到早上将近七点钟，天已经蒙蒙亮了，周鸿钰还来亲他，被他躲开了，嗓子是咳嗽后特有的嘶哑，问秘书，“到哪儿了？”

“到津南了。”

裴温没有回话，还没出天津，到上海时恐怕又是夜里了。天亮后他的腹痛慢慢缓下来，估计还是跟夜里那剧烈咳嗽有关系，但一开窗就又想咳嗽，不开窗又闷得想吐，这到底要怎么熬到上海啊！

秘书又补充到，“司机说白天开得快些，中午能到江苏连云港，到了江苏也就离上海不远了。”

周鸿钰见裴温夜里没睡，白天看得清路应当会开得平稳些，便抱他靠在自己怀里叫他放松腰背睡一觉。

如司机师父预估的那样，车子中午十二点五十分开进连云港，一行人下车在东海县一指定饭店用了餐，其间从饭店整齐走出十二名便衣，竟与之前北交北门处的那十二个是同一拨人。不巧的是，裴温刚吃完出来，看清那十二人后又是一阵咳嗽呕吐，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手帕擦干净嘴巴匆忙上车坐好了。

见裴温这样周鸿钰哪里放心，他们来上海可不是旅游散心的，身体出了问题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了长达两个月的高强度工作。到上海时已经晚上八点二十分，当晚并没有会议安排，于是刚交接好会议资料周鸿钰便告知秘书他二人要去趟医院，让秘书做好剩下的准备工作。

到医院时裴温说想解手，进了厕所里周鸿钰要替他拉裤缝，裴温按住了，说，“我就是想看看...”

周鸿钰明白，带他进隔间里，退下裤子果然又有指甲盖大小一块暗色血迹，周鸿钰牵着他走的缓慢，心里却急得很。手术后裴温一直断续极少量地出血，医生总说正常，再观察。正常怎么会有血呢！

没想到晚上急诊间里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排上队做了B超，医生又在下腹反复滑压，不急不慢的姿态，周鸿钰再焦急也不好催医生，况且医生脸上并不严肃，甚至是带着喜色的，这叫他大为放心，就凭他数次陪诊经验，裴温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B超室里安静半晌，周鸿钰终于按捺不住，问，“医生，还好吧？”

医生面露微笑叫周鸿钰过去，说，“你自己来看吧。”

周鸿钰凑过去，不大看得懂，拧眉回忆自己苦学过的B超知识，医生便告诉他，“何止还好？好得很呢！怀孕了啊！“医生拿笔指着黑白影像画面，”诺你看，有两个胎芽，是双胞胎呀！七周了，恭喜恭喜！”

周鸿钰犹如晴天霹雳，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来，冻得浑身僵硬一般，裴温虽早有心理准备，也晾着肚子愣在当场。

医生怕他们是过度惊喜，帮裴温坐起安抚他们，“高兴归高兴哦，过几周来查查羊膜囊，看得清楚一点。”

第一百三十章

周鸿钰第一反应是不能要的，那一瞬里，孩子不能留下的事实，裴温的辛苦，一连失去两个孩子的打击都在他脑子里闪过，然而看着那两个小小白点依偎在一起轻微浮动着，已然是有了生命迹象，他轻声问，像自言自语，“能要吗？”

医生不可置信地上下扫着他，看他像傻了一般，大概真是高兴过头了，“当然可以啊，要了试试看呀，回去当心点，“又很隐晦地表示，”双胞胎要看缘分的，心态要好。”

裴温还没有完全接受双胞胎，就翻找出止咳糖浆，问，“医生，这个还能吃吗？我这几天一直在吃，肚子总是很疼。”

医生看了看那成分表，忙“哎呦哎呦”地摆手，“不能吃呀，这个吃了会流产的！不要再吃了！”

所幸由于裴温早早吃了足量的补剂，两个孩子几乎没受影响。医生期望很高，并反复叮嘱他们要定期检查，并说，“双胞胎和双胞胎也不一样的，有的能保得住，有的很难，一定要尽早查清楚呀。”

从医院至下榻饭店的路上，已接近夜里十一点钟，随眼望去竟没有商店打烊。要过年了，都在忙碌布置年货等着大卖。裴温和周鸿钰紧紧牵着手各自低头往前走，无心感受周围热闹的年节气氛。

周鸿钰自认为避孕没有差错，但这时候纠结于过去无非是为自己推卸责任，没有任何意义，事实是孩子已经存在。两人一路无言穿过闹市区，饭店就在不远的拐角。一出弄堂口，裴温又断续地低声“咳…咳…”，周鸿钰听得出他在刻意压制咳嗽的冲动。

回饭店后，周鸿钰本能地呵护住他，扶着他冲澡擦洗，帮他在床上躺好。裴温本不至于如此不能自理的，但也像木偶般被周鸿钰牵着动作，只因他有不得不反复琢磨的心事。

周鸿钰将他安顿好，在小腹处垫了一条薄毯放上热水袋为他取暖。他终于也忍耐不住，手里捏着止咳糖浆的药瓶，问裴温，“这个，还喝吗？”

裴温不知在想什么，出神地望着他，不作回答。周鸿钰轻轻摇晃他唤回他的思绪，右手慢慢覆上下腹处的被面，不再委婉，“你想要吗？”

裴温也盖上周鸿钰被面上的手，“我…”，试问有哪位母亲会选择不要孩子，但他好歹是个知识分子，得讲科学吧，裴温痛苦地闭上眼靠在枕头上，“让我再想想…”

裴温心里也隐隐有了定论，俩孩子现在长得再好也还只是胚胎，待长大了自己能不能熬得住？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互相牵着小手一起离开。苏杭怀双胞胎时那肚子吓得裴温不敢看，也不知他疼不疼。要说就因为是双胞胎选择放弃他们，那自己早早就吃那些补剂是为的什么？为什么命运总跟他开玩笑？

裴温这样犹豫，那就是想的，否则在医院不会急急地翻出止咳药问医生。周鸿钰一向尊重他的意见，毕竟他才是孕育生命的那个人，但这次他实在不想再让裴温冒险，医生也说了，双胞胎要看缘分的，已经有了珺儿瑥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啊…

周鸿钰兀自进行自我开解，便觉得食指被握住了，裴温反问他，“你想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