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1 / 1)

元珺四岁时得过一次支原体肺炎,周鸿钰和裴温昼夜守着他怕他咳坏了嗓子,起初元珺憋得小脸通红冒出眼泪拼命喝水才咳一嗓子,差点背过气去。带他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支原体肺炎特点就是剧烈干咳,让孩子别憋着,回了家元珺还是不敢咳嗽,裴温和周鸿钰以为他嗓子疼,买了蜂蜜和奶粉喂给他喝,裴温抱着他拍背,说“珺儿轻轻咳”,元珺摇头,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我咳太多了父亲和爸爸会痛痛”。

那样聪慧懂事的孩子现在却像个失去理智的小迷糊,一味地重复哭喊着,“爸爸…好疼!好疼…”,裴温抱他在怀里半躺着托起元珺烧得酡红的小脸,不自觉滚下两行眼泪,“宝贝..告诉爸爸,哪里难受?”

元珺似有一些神志恢复,在耳后肩颈一处反复抠抓呼痛,好在裴温看书上说的早将他指甲剪了。后脖颈处指甲盖大小一块深红,摸着滚烫的,裴温用胳膊夹住他两只乱挣的小手,元珺立刻扭动扑腾起来,踢动中膝盖频频顶撞到闷胀的下腹,然而裴温也顾不得这些,钳制住元珺禁止他自残。

早上时又被元珺踹了一回腿心便一直热流不止,下午开始断断续续涌出暗红色血块,不敢离开太久便就近去学校卫生所照了B超,医生说是腔口水肿消了,正往外排瘀血。裴温问了胎儿情况,期望在这里能得到不一样的诊断,医生却比协和的更直白,“没有继续妊娠的必要。”

心灰意冷回到宿舍,看着睡梦中的元珺,身心俱疲地倚在床头两手放在腿根,凭空托着掩盖在棉衣下的小小圆润,不禁盼望周鸿钰能早日看到自己寄出的信。

半夜时元珺吐了一回,裴温换完被子后他便继续安静睡着,裴温坐在床边两手撑腰却不敢睡,元珺睡得不踏实便躺下将他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握着两只小手放到胸口时才发觉孩子手脚冰凉。周鸿钰不在,他又流血不止,被窝里始终没有热乎气,干脆解开衣扣将元珺裹在怀里坐到灶台边取暖。

元珺小脸由红转白,双眼紧闭腮边紧咬,裴温觉察出不对,捏着下颌试图叫醒他,元珺被晃了两下身子轻微颤抖着抽搐起来,迷迷糊糊睁眼往他怀里拱,裴温不知他怎么了,书上没写过这种症状,极度地慌张了让他抖得字不成句,“珺儿!哪里难受?宝贝哪里痛?告诉爸爸!”

元珺意识并不清醒,却努力回应他,呢喃着说,”痛…痛…呜呜呜,爸爸…“

去医院的路上,元珺咬紧牙关不再发声,脑袋一直抽搐着左右晃动,伸手去摸竟是滚烫,裴温这时才懵懂地意识到孩子可能高热惊厥了,在路上没有好的法子,只能将随身带的小毛巾淋上温水给元珺擦着散热,到医院后也一直如此重复着。在他一夜的手忙脚乱中,清晨时元珺竟然停止了抽搐,枕着他的手臂昏睡,小脸重又泛起了红晕。医生来时说,“小朋友已经顺利熬过高热期,以后将会是一个健康的乾元。”

元珺已经平稳进入分化恢复期了,从每天明显增加的饭量和长达十小时的睡眠可以看出。裴温小腹不再胀痛,就连出血也渐渐减少了。站在镜子前撩起衬衫仔细观察,往前挺一挺小肚子还是能看出凸起,虽说孕五个月不该是这样的大小,可他的孩子向来都长得小小的。怀着一丝希望再去医院时,医生拿着检查结果依旧无情地保持原先的观点,“那些保胎药看来是没用的,孩子几乎没长啊!趁月份不大赶紧做掉,大人也恢复得快。“

第一百二十章

元珺情况稳定后,原本在回岛前下定决心听医生的将孩子拿掉,检查后却发现有重度贫血,血色素不达标不给做手术,要他回去吃铁剂吃猪肝。元旦后的第三周,一月十六,正进入腊月,系里的理论课程已全部结课,实验技能和仪器操作也全部完成期末考核。为了追赶耽误下的试潜试验进度,裴温带着元珺住到船厂的办公室。

元珺的第二性别分化进入了漫长的学龄前期,哪怕是陪伴儿子的时间并不多,裴温还是明显感觉到了儿子心理智力和学习能力上的突飞猛进,过一个月才满六岁的幼儿竟也知道系统地自学工程物理,白天自己翻阅爸爸和父亲留下的书籍和笔记,遇到不懂的外文专业词汇便翻阅词典或记在一旁请教爸爸,每晚都跃跃欲试央求着裴温给他出题目。

周鸿钰刚过完元旦就回到了浙江水电基地,在香港与华夏电力的陈经理谈投资竟出乎意料的顺利,原以为需要他投入百分之五十的资金有多困难,周鸿钰详细准备了通讯,汇率,电力科技等最新资料,夜夜在屋里整理笔记以备谈判,没想到陈经理已多方打听过他,见到他后交谈几番似做确认便直入主题,表明至多可以投百分之七十五,并询问是否可以为周院长解围。

周鸿钰回到浙江后便见到裴温的来信,他将那封信作为奖励,一鼓作气做完财务报表资金计划后才郑重打开。

裴温晚上出实验舱后,元珺已经自己抱着安抚枕头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埋在被子里,随着呼吸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独属于他的乾元香气。裴温也同前几天一样,吃了药没过多久小腹便开始渐渐绞痛起来,疼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批了会热力学结课论文,没什么出彩文章,又拿出周鸿钰的信去竹椅上半躺着看,看着便将左手搭在小腹左下方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着缓解疼痛。

船厂已经不再没日没夜地运转了,十二点到凌晨四点是休息时间,只有值班人员各司其职,裴温听见外面有些声响,像是说话声,等了片刻无人来通报,也就继续捧着爱人家书灯下细细读着。没过几分钟却有人敲门,裴温莫名一阵心跳加速,坐直了却不起身,仍以较平常放松的姿态低声说,“进来。”

周鸿钰风尘仆仆进屋,里头炉子烧的旺,顿时一阵热气铺面,瞧着裴温在椅子上坐着,看着自己又惊又喜的失神模样,扔了行李将爱人紧紧拥进怀里。两人一坐一俯身地拥抱了足有半刻钟,裴温腰身僵硬几乎不能再坚持,说,“我以为明天才能看见你。”

“跟着浙大的车来的,一看到你的信就出发了,还好赶上了。”,周鸿钰缓了缓神,一想到要不是自己别出新意搞出什么把家书当奖励的幺蛾子,怎么会错过儿子的发身?乾元分化有多磨人他清楚得很,裴温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想到这里周鸿钰又抱住裴温,“怪我…该早点回来的…”

裴温被他紧紧勒着有些反胃,推开他替他脱去带着寒气的大衣,牵他去看孩子。走到床边,周鸿钰看了看儿子熟睡中脸蛋粉嘟嘟的没有消减,后颈处粉嫩着无一丝伤疤,甚至已经有他自己的乾元体味缓缓散发,可见分化时期被照顾得如何无微不至。不知不觉又眼眶发热起来,拉过裴温的手拢住来回摩挲着,不知这小子发身时将他母亲折磨成什么样子…

裴温见周鸿钰低头不语,便劝解他,“你别担心,医生说珺儿分化很好。以后会是一个健康的乾元。”

“我不担心他,他被你照顾得很好。”他伸手去摸裴温的腰,裴温却像害怕似的躲开。他怕周鸿钰摸出异样,又怕他起疑,只好拿儿子做借口,周鸿钰想儿子在分化期,醒后难以入睡,也不敢再闹,便托起裴温手背亲吻,“辛苦你了。”

“我的孩子,照顾他应该的”,裴温说,“倒是你,要注意休息,你看这乌眼圈,胡子也不刮。”

周鸿钰就着他掌心蹭了蹭便扑倒他颈间故意用下巴蹭他耳后,右手不自觉落在腰间要伸进衣服里,却被裴温按住。

周鸿钰也不想在儿子床边弄出大动静,作罢,“你怎么还不睡?这么晚了我看厂里都关灯了。”

裴温指着卷子,“还有些工作。”

周鸿钰知他前段时间为了照顾儿子请了假,眼下怕是常熬夜伏案,看着都憔悴不少,便揽着他,“陪你睡一会吧。”

周鸿钰也来不及洗澡,抱着裴温在沙发上躺了,关灯后两人面对面说了会话,裴温有孕腰腹酸胀,到后半夜腹中也渐渐疼得紧了,不适地动了动周鸿钰便将他调了方向转过去一手横在胸口抱着轻拍,一手给他当做枕头垫在颈下。他赶了一夜车又坐船来岛,着实旅途劳顿,看见大人孩子都好着,便安安心心入了睡,手上也没了动静。裴温听见身后熟悉的低鼾,轻轻握住周鸿钰的手带着往小腹去,隔着薄薄一层衬衣一起抚上那处侧身后便有些明显的小丘,心中默默念着,“鸿钰,你摸一摸她吧”。

或许是在周鸿钰怀里,他睡了这两月来最沉的一次,醒来已经是九点多,周鸿钰抱着元珺两人头碰头在桌子前不知在干什么,沙发前的矮柜上放了杯牛奶冒着热气。元珺似有感知,跳下地扑到他身边,“爸爸爸爸!你看!父亲回来了,嘻嘻!”

元珺拉着裴温坐起来,这段时间躺着起身时总会头晕,周鸿钰连忙去扶他,“你要是觉得困,就再睡会儿吧,会议两点才开始,我已经准备好材料了。”

裴温缓慢起身,两人坐着谈了会元珺的上学问题,说了些导弹相关进度,周鸿钰瞥见那杯凉透的牛奶才想起来叫裴温喝,裴温喝了两口就皱眉放下,不过晨起摸他小肚子,还是长了些肉的,周鸿钰也就不去计较喝牛奶这种琐事。两人在厂里吃午饭时,又见裴温主动买了炒猪肝,周鸿钰一时惊讶,见裴温也愿意吃他以前不愿碰的内脏,不禁有些宽慰,这样他在外也好放心。

天气持续阴沉,会议室的玻璃窗被夹杂细小石子的北风刮得噼啪不停。这是大雪的前兆。下午的会议持续到晚上八点,会议结束后,只留下裴温周鸿钰,还有另三位工程专家与领导在会议室单独谈话。得知资金问题已经顺利解决,上级要求周鸿钰尽快完成水电站的设计规划与建组工作,并尽早赶赴和试验基地配合裴总师的工作,早日开始深潜功率试验。任务虽然艰巨,周鸿钰甘之如饴。由于气象部报明日有雨雪,领导决定让周鸿钰和其他几位有紧要任务在身的工程师即刻动身飞返浙江。

等飞机的教授们挤在会议室里烤火抽烟取暖,周鸿钰便带裴温出来散步。他走着和裴温走过无数次的路,“我去香港时,说怕接不到家里的电话,老陈说我太没出息,整天只想着老婆孩子。”

裴温不回答,只听见远处停机坪直升机的呼呼声,周鸿钰说,“又要走了。“

短暂地相聚,周鸿钰紧紧牵着他的手绕着行政楼下两人初次见面的地方打圈,即便穿得厚实,地上的寒气还是沿着脚和小腿钻入身体。小腹坠痛越来越强烈,腿心也丝丝热意断断续续不停。裴温不得不牵一牵周鸿钰的大衣袖子,示意他慢一些,周鸿钰心领神会,心想裴温也舍不得分开,不禁在楼后石子小道上解开大衣将他裹进怀里。

天寒地冻的,趁着没人,周鸿钰将行李放下,摘下手套用温热掌心捧着裴温的脸蛋,路灯下裴温的脸苍白的有些骇人,周鸿钰略显慌乱地给他捂着,又去摸手,“冷不冷啊怎么冻成这样?”,裴温摇摇头。

却又发现裴温竟默默流了眼泪,哪怕他大哭大闹,周鸿钰都不会如此心痛,他捧着裴温依旧无血色的脸,“宝贝你这样我走不了,我舍不得…”

裴温自知失态,可不是他有意这样,从出会议室后腿间便一直有热意,下台阶时快了些便开始止不住了,裴温害怕到了极点。周鸿钰抱住他,“你刚刚也听见的,他们给我二十天假,还说要调我回来,你听见的…”

裴温此时腹痛加哭泣缺氧,已经头晕反胃,这孩子也像不满父亲的离开,拼命下坠着扯着母亲薄而脆弱的生殖腔壁。他原本已经知道这个孩子没有留下的希望,但在周鸿钰怀抱,忽然间忍了这些天的失落和心痛涨潮反扑一般朝他袭来,一声抽噎股间蓦地滑出一热腻团块,将那里撑得有些微微发胀,裴温骤然双腿一软险些站不住,泪水也奔涌而出,周鸿钰莫名慌神摸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不断亲吻他的眉心,“我尽早回来陪你们过年,一结束我就回来!不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手上触碰到爱人滚烫的泪水,周鸿钰也有些语无伦次,”你和孩子都好好的,等我。过年我们把瑥儿接回来,我尽早回来!过几天我就回来!”

那团血肉掉出后剧烈的坠胀稍稍缓解,血却还止不住,裴温靠在周鸿钰肩头,棉大衣下双手攀住周鸿钰的双臂紧紧攥着。周鸿钰见裴温这样舍不得自己稍有些意外,从前出差半个月也是有的…心里却暖洋洋的,离愁别绪也更加浓重起来,年关将至阖家团圆之际,他和裴温却在着寒风呼啸的停机坪做着无声的告别,好在去个三四天也就回来了。

干脆将裴温抱在怀里,又想起裴温其实本身就爱哭鼻子,当初怀着元珺时,曾一夜哭了三次他至今记得。周鸿钰轻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你看啊,明天,后头,大后天,我就回来啦!”

裴温低声,“嗯“,周鸿钰便抱紧他不再松手。直到有人低声咳嗽着提醒,“周教授,该出发了。”

裴温在他肩上蹭去眼泪,轻轻一推,“快走吧,等你回来。”

周鸿钰毫不避讳,在他腮边狠狠吻了一口,提起行李退了几步一转身头也不回向直升机跑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送走周鸿钰裴温还有大大小小的会紧锣密鼓排在年前,也无暇整理悲伤情绪。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天下午的教研会和两天后的船厂工作进度汇报,部分领导已经到岛,其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裴温到宿舍时已经将近十点,元珺正自己洗澡。裴温浑浑噩噩倒在床上,元珺头发湿漉漉的站到床边,担心地看着他,问他,“爸爸,你生病了吗?”,裴温说,“没有”,元珺说,“珺儿想和爸爸一起睡”,裴温拍拍身侧床单,说,“来睡吧”。等元珺躺好,裴温告诉他晚上要去办公室一趟,很快就回来,元珺想起父亲的话,点头乖乖翻身闭上眼,也不闹着要裴温抱他睡。

裴温起身扶着桌子慢慢退了裤子,里面已经猩红一片不敢去细看,换干净衣裤时还有鲜血伴着块状物滴落在地上。防止这样下去支撑不到会议,心想无论如何得先处理了出血,便即刻起身去医院。

见到医生后,裴温躺在B超检查床上,指着耻骨和肚脐之间说,“这里有点胀,是不是孩子长了?”

裴温盯着医生,医生盯着黑白屏,在他说胀的地方又反复探查,最终遗憾地摇头,“胎盘下血肿变大了,不是胎儿。你这个不能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