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协和后,甚至是将两个孩子带到医生面前,裴温还止不住急促地深吸气以缓解缺氧。医生给元瑥做了简单的腹部听触诊,让抽血化验,检查结果出来后发现是吃多了肠道受刺激水肿才出现腹泻,发热则是月龄还小,中枢体温调定点发育未成熟,物理降温即可,倒是元珺的检查结果不明确,还要继续观察,等待生长发育科的专家进行确诊。裴温稍放下心后,反复揉搓冰凉汗湿的掌心,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眩晕和脱力感。
开好药方和检查单后,医生教育裴温,“五个多月的孩子怎么可以乱喂呢!而且你儿子天生肠道差,你当爹的不知道?还这么晚才来?”
元珺大声辩解,“弟弟饿了他吃得很快!”,却转身抱住裴温呜呜哭泣起来。
裴温蹲下身将他护住,“没事了宝贝,不怕,我们陪着弟弟。”
医生看看这父子俩,乾元不在,一人照顾两个孩子也不容易,语气缓和下来,“拉完了喂点水,正常哺乳慢慢就好了。“
裴温抱着元瑥站在桌子前,挪了几步没走,尽量避开儿子的视线,“医生,我没有…没有…奶“,医生也是有经验的,刚刚开处方时瞄他一眼就已猜到,提前开好了生理补液盐叫他们先住到病房去观察一晚。
到病房后,元珺不知正是因为自己需要等待确诊才来住院,一直牵着弟弟的小手说对不起,裴温坐在床边牵住他两只小手,
“以后给弟弟吃东西先问爸爸好吗?“
元珺一头扎进裴温怀里抓着爸爸的衣领,呜呜点头。
元珺停止抽泣后,裴温带着他给元瑥冲配营养奶,一起学习如何兑补液盐,又将他像往常一样哄睡。
这一夜,不仅是元珺,裴温自己也被吓得一身汗,等到俩孩子安安稳稳睡了才慢慢感受到某处不容忽视的黏湿与冰冷。他揉按着小腹紧绷凸起,绞坠最为强烈的地方,良久后疼痛丝毫没有好转,到厕所间里查看,是和前几天一样的褐色出血,似乎更多一些,灯光昏暗看不清楚,可下腹处的胀痛越来越剧烈。其实这些天一直是这样的疼法,从这一夜的紧张与慌乱中回过神来时,才觉得这痛叫他实在熬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元珺睡得不安稳,早早就醒了,发现爸爸不在身边,正处于病中敏感时期的幼儿忽然害怕起来,他想起爸爸虚弱地跪在地上给弟弟换尿布,给他蒸鸡蛋羹时伏在灶台上的身影,辅导他功课时倚在床头睡着时惨白如纸的脸色,元珺大胆地想爸爸是不是生了病要死了,要丢下他和弟弟了?
扑出门时还想起弟弟不能丢下,他把小灯打开给弟弟紧了紧被子哭着叮嘱元瑥,“哥哥要去找爸爸了你一定要乖乖的!”
元瑥两只小手握拳放在脑袋旁酣睡并不理他。
元珺无头绪地走在清晨忙碌而拥挤的走廊上,不知往左还是往右,裹挟在如潮人流里却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和爸爸走散了,爸爸不见了。
他两手抹泪踯躅在原地,小声呜咽着,“爸爸…爸爸珺儿错了…爸爸…你在哪里呀,呜呜呜爸爸…珺儿找不到你了。”
裴温从B超室出来就一直枯坐在儿子病房尽头的水泥台阶上,捏着B超结果单子虽难以置信却又懊悔自己的粗心,周鸿钰不在身边,所有事情被他弄得一团糟,珺儿瑥儿疏于照顾生了病,就连肚子里这个…也因种种原因要离他而去了。
薄得透光的检查单上,短短两行报告裴温已经不忍再看,“孕十七周,发育差。胎心弱,100次/分,胎盘小而薄,下方可见片状血肿,羊水过少,脐带血流二度滞流。生殖腔壁薄,萎缩畸形,可见持续不规律收缩,建议终止妊娠。”
每一个字都认得的,裴温却不能将他们连贯起来理解,何况是要他短时间内接受自己怀孕却需要流产的事实。
这样的患者是会有大量出血的,然而裴温只轻微陈旧性出血,医生立刻查了产道B超,发现生殖腔颈部水肿导致腔口紧闭,大量瘀血积聚无法排出,向上渗透使胎盘逐渐剥离,向下刺激生殖腔膀胱窝,所以才出现下腹越来越剧烈的坠胀感。
这样的病理改变从前不是没见过,相反,临床上并不算少见,医生抬了抬眼镜问,“是不是不想要?”
“啊?”
“不想要吧,有没有自己堕过胎?”
“什么?我…没有…”
裴温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何谈不想要?更何谈要堕了她?然而医生也是鹰眼狮心,敏锐得很,“有没有喝过什么中药?活血的,避孕的,有没有?”
“有的,喝过一次…”
“幸亏喝了一次!否则这孩子当场就掉了!还有你这…“,医生扫了眼胎盘下出血和腔口得阴影,”你这肿成这样,最近有没有过剧烈的…剧烈的行房…”
“…有过”
“胡来!”,医生猛地将报告单拍在玻璃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啪”,裴温像被教训的学生,低着头按住仍旧发紧下坠的小腹。
“你想要吗?打算要吗?”
裴温抬起头,征求意味地望着医生,“嗯。”
“我的建议是尽早终止妊娠,你的情况很不好,生殖腔狭窄加上胎盘血肿,本身就容易早产,大出血,况且…”
医生指着单子上的报告,“你这孩子四个多月还这么小,你觉得正常吗?”
裴温盯着检查单上显著异常的胎儿生长数值,自暴自弃地摇摇头,又低下去。医生看他这样似有不舍,带上手套叫他屈膝平躺着,因为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显露出的小腹只是绷出一道微妙的弧度,医生都不忍再往上按,“孩子发育的非常差,况且你这么瘦,没有充足的营养供她,长不起来的。”
裴温忽然明白,原来这段时间的腹痛并不是旧病复发。裴温想把手伸进衣服里好好摸摸这个默默陪了他四个月的小家伙,然而却只是捏住了化验单一角,一时喉头发紧,眼眶也热胀起来,他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就因为疏忽要失去她了。
“我能不能过几天再来?我的孩子病了需要照顾。”
裴温自知这胎确实亏虚,可这是他和周鸿钰的孩子,鸿钰还不知道她的到来,也还没有摸过她,就要这样送走她,他不忍心,也做不到。这几天请假尽量好好养着,万一呢?
医生看他的报告又摸了摸产道条件,骨盆不出所料地扁平且狭窄,别说足月顺产,哪怕是现在就给他把孩子引了,也是一场艰辛的分娩。医生心知他孕育一个孩子熬到将近五月有多么不易,也能理解他的选择,开了抑制生殖腔收缩的药给他,“姑且保了试试吧,意义不大,顶多能消消肿,建议尽早采取措施。成天生殖腔一阵一阵收缩有多疼你自己也知道。“
医生宣判一般的劝告如噩梦般罩在耳边,一睁眼竟已经天亮了,急忙扶着栏杆起身赶回病房时,迎面看见元珺贴着墙边走边左右张望着。裴温上前牵他,“珺儿”。
元珺听见熟悉的呼唤,一瞬间眼泪决堤,用尽全身的力气扑向裴温紧紧抓住,“爸爸不要走!爸爸陪着珺儿好不好!呜!不要离开珺儿…”
裴温将他抱在怀里轻拍后背一声声温柔地唤他“珺儿”,元珺逐渐平静下来,两手捂着太阳穴说脑袋疼。裴温再也不能干坐着等结果。原本还猜想他是看弟弟生病吓到了,可元珺如此粘人从没有过,他的孩子他知道的,当初怀着元珺的时候,曾有医生说孩子生长受限,有的问题出生后会渐渐显露出来,裴温想,胎里的病现在或许是要发作了,即便昨天检查的儿科专家都说没什么大问题,裴温却完全无心安坐。
元珺已经缠人到不愿自己走路的地步,直至到了医生面前,他仍埋在裴温胸口喊疼。裴温已是手脚冰凉,哪怕是医生也无法窥探他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的恐惧。
裴温徒劳地安抚躁动不安的元珺,张嘴竟是哽咽,“宝贝,宝贝,乖乖的给爷爷看看…”
医生请了生长发育科专家会诊,说元珺很可能是提前分化第二性别,家长要密切观察,期间孩子比较磨人,尽量父母双方都陪在身边轮流照顾。裴温却知道周鸿钰还在香港拉投资,就算打电话又该接到哪里呢?便只去了封信告知孩子情况。
将元瑥送去部队医院后,因害怕元珺在一生中最重要的分化期间出问题,裴温带着他住到北交宿舍方便来去医院。他也看书上写了,这段时间的小乾元极度渴求亲人的陪伴,只有在分化期完全满足小乾元的依恋情绪,才能让他们在学龄以后更好地独立。
元珺因为没有父亲陪伴,对裴温展现出一种近乎折磨的依赖,回家后整整三天他都没离开过裴温的怀抱。裴温自从开始服用所谓的保胎药后便渐渐出血,倒是没前几天那么疼了,只是腰酸得厉害。元珺短暂地睡着时便背着他在图纸架前处理工作和审稿,元珺醒来就横抱着他轻轻晃着在屋里来回缓慢地踱步。
度过最初的分化潜伏期,元珺在回家第四天的夜里正式进入高热期,这段时间是最痛苦,最难熬,也是最关键的分化阶段,在此期间,乾元腺体神经丛从颅骨枕骨大孔向下穿过肌间隙,突破肌层和后颈部皮肤慢慢顶出,腹部原始生殖囊急剧缺血萎缩掉入肠腔,具体表现为高热,剧烈头痛腹痛,颈项强直,或伴有恶心呕吐。裴温虽已熟记理论知识,但他从小就没有乾元父亲陪伴,福利院里身体健康的孩子也早在分化前就被领养,他从没见过,只能笨拙地照着发育手册观察元珺,尽力悉心照顾他。
元珺难受,一直紧紧攥着他的领口喊,“爸爸,爸爸,疼…”
裴温亲吻他,制住他抓挠脖颈的手问他哪里难受,元珺只是痛苦地哭喘,尖叫,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