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珺在爸爸怀里哭了一阵宣泄过后,那阵委屈就逐渐散了,又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影响爸爸工作,于是摇摇头,在裴温怀里拱了拱,说,“爸爸,我今天好想你。“
裴温揉揉他的发顶起身给元瑥冲奶哄睡,牵着他去生产队吃饭。回来后带着元珺一起洗漱又陪着他讲诗词讲故事。元珺见裴温也换了睡衣上床,咕噜翻进他怀里,“爸爸晚上不去上班吗?“
“今天不去,陪着珺儿和弟弟。“
裴温静静等待一晚上无果,就在他以为元珺终于要睡着的时候,小腹搭上一只热乎乎的小手,“爸爸,妹妹的病好了吗?她什么时候回来?“
家里周鸿钰从不触碰他的伤口,只有元珺常常睡觉前摸着他的肚子问弟弟妹妹,裴温说,“爸爸不知道。“
元珺失落地“哦“了一声,又重新躺进他怀里,将脸蛋贴着爸爸的胸口撇着嘴角越想越委屈,如果他家也有十六个孩子就好了……
与他同龄的孩子大多兄弟姐妹成群,在岛上或北京还能勉强单枪匹马地融入,到了柳甸屯,据他观察家家都像银宝家那样十几个孩子,一窝蜂地来去奔跑在田间地头,俨然一支支小队伍,他不愿意出去玩就缠着裴温工作时带上他,但现在爸爸有了双份工作没法顾及他,元珺吸了吸鼻子开始哽咽,“爸爸,我想回北京了…我想回去,这里一点儿也不好…”
裴温看着炕尾小桌上显然不是自家的麻布包,早已认定儿子今天一定是遇上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这里怎么不好?珺儿和爸爸说说,好不好?“
元珺想起今天下午眼里又蓄上眼泪,向裴温哭诉,“他们说我是城里来的走资派,抢我的铅笔橡皮,玻璃珠,还有汽车!还要带走弟弟!呜呜呜…我的本子都被他们踩脏了…嗬!还有球鞋…呜呜!“
在孤儿院长大的裴温也不太懂这是不是孩子间的正常交友方式,只能起身查看元珺的东西,看看到底被抢了多少,元珺指了指小麻袋,说,“银宝姐姐又帮我抢回来了…”
“小伙伴们没见过,可能以后就不会这样了…”
“他们还叫我去挖石头…爸爸,石头有什么好挖的?”
这个“挖石头”是挖黄姜的代称,因黄姜生长在山间的石缝里,挖掘时极其费时,大多只在秋收后让无事的孩子们去挖来卖钱,一斤就能卖到一块左右,因此孩子们去挖黄姜只说“挖石头”玩,以免引来跟随效仿。
这群孩子邀请元珺去“挖石头”,裴温认为这极有可能是他们交友的最高礼遇,是一种隐晦的表达友好的方式。
“挖石头就是挖黄姜,黄姜可以吃,可以换钱,珺儿做好功课就他们一起去玩吧,爸爸小时候就希望能天天躺在河边钓鱼,多快活啊…”
“真的吗…挖石头也快活吗?”
“这个么…要珺儿去试试才知道了”
在裴温的鼓励下,元珺很快就体会到了白天爬树摘橘子,晚上下河捉黄鳝的快乐,只是苦了裴温每晚要将小泥人提回家收拾洗刷一番。周鸿钰请来帮忙的两位中庸,这几天全都被分配去化肥厂趟氨水,裴温本就因周政委的安排免去很多重体力活,这时候还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两位小伙,于是这短短的一周时间,就叫他吃尽了生活的苦头。
元珺小的时候哭了尿了拉了周鸿钰都尽量不叫他看见,孩子到他手上就是软乎乎咯咯跟他笑,解馋似的吃会儿奶,和爸爸戳手指玩,顶多他抱着孩子哄一哄周鸿钰就过来一起扶着说“夫人辛苦”,他那时候常说“珺儿真乖”,现在想想,不是元珺小时候乖,是周鸿钰和小陆姑娘承受了孩子不乖的时候。孩子大一些后,一些琐事像是量身高做衣服也不用他,洗衣洗澡更是不需他过问,他要做的只有每天抽出时间来陪儿子玩一玩模型读一读书,时间充裕的时候再做一顿饭,周鸿钰就把他捧得什么似的,元珺也抱着他的大腿紧紧贴着说“爸爸真好,珺儿喜欢爸爸”,偶尔元珺和他们一起睡觉,将脚趾头伸到他面前说“爸爸,我的袜子破了”,或是第二天起床时说“爸爸,裤子有个洞”,裴温心里暗暗记下,等他想起来给孩子缝补时,元珺早换上新的了。
现在不仅没有小陆,周鸿钰也不在,这些琐事杂事全部砸到他头上,为了照顾好元珺元瑥,他甚至有一个专门的笔记本,记着什么时候要带孩子体检理发,什么时候要给孩子买饼干、奶粉和营养冲剂等。元珺还经常把玩具拆散,晚上还要腾出时间抱着他一起修玩具。农村不比岛上,不是今天衣服不知在哪儿勾破了就是明天鞋踩进泥坑不能穿了,铅笔没了本子没了之类,从前在岛上时,周鸿钰总托人从国外给元珺买一种巧克力糖豆送到北京,现在吃完了元珺要吃,裴温还要定期去北交拿元珺的零嘴和儿童期刊。他虽说也会一点洗衣缝补,但从和周鸿钰生活后就没再拿过针线,一时间给孩子补衣服颇费时间,偏偏元珺正是顽皮的时候,裤子衣服动不动就要冒出一个洞来,又没找着顶针,指头拔针火辣辣地疼。元珺跟伙伴同玩常吃生食,河里的地里的,随便架在火上烤一烤不知熟没熟就送进嘴里,晚上睡觉常喊肚子疼,裴温跟着他起夜给他揉肚子,元珺拉了几次小脸都尖了,好在裴温对于腹泻还算经验丰富,保暖清淡饮食即可。虽说元珺如此他并不害怕,也反复教育注意卫生,可孩子难受他也不好过,元珺一拉肚子就连夜带他去找赤脚医生。
这些原本只是周鸿钰日常的一部分,自己真全部接手过来,即便有两个帮忙打理家务的小伙,着实要把他累垮了,以前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他想自己是被周鸿钰惯坏了,以前,他不这样的。
自周鸿钰走后他就常觉得异乎寻常的累,现在身体终于向他发出警告了。小儿子的睡前奶他没有了,元瑥每晚只能抓着他的衣领来回蹭,连续两天熬夜工作后的清晨发现褐色出血,之后的几天小腹痛得让他不得不回忆起刚回国时的生殖腔淤血,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过劳后,他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无所顾忌,答应了周鸿钰不叫他担心的,于是这些天孩子睡着后他跟着睡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分隔两地后二人时常书信往来,他们之间的每一封书信都会被反复审阅才准放行,裴温的书信永远简洁,大多只有六个字“家中一切都好“,偶尔会告知瑥儿重了一些,可以睡满六小时的夜觉,珺儿长高了几厘米,某日掉了某颗牙,随寄一张孩子们的小照片,背面写着”1971年11月2日,摄于东方红照相馆“之类。
周鸿钰却常明晃晃地写情书,过于直白地倾诉爱意,给监察书信的工作人员搞得怪尴尬的。
“今天下山路过青梅林,你有瑥儿的时候最爱吃青梅子,我问他们可不可以卖两株苗给我,他们不愿收钱,我给了三张布票。想你。”
裴温第二天醒来时,听见儿子坐在床头说话,起初还以为他在读书,等听清了才陡然转醒。
元珺读完捏着信封给裴温,“爸爸,父亲又说想你”。
一开始周鸿钰的信还有一些实质性内容涉及具体工作,被监察人员多次驳回后,满篇只剩下想家想裴温云云。
“农历十五,月圆,山上看月亮离得更近了,想与你一同赏月。”
“门口两棵山茶开了,在北京从没见过山茶花,不知你是否见过。想邀你共赏。”
“昨夜下雨,凌晨才停,中午起床仍旧很冷,想拥你入眠。”
“今日进展飞快,晚间休息,又下雨了,北京应当即将进入零下,切记注意保暖!想与你牵手,共撑一把伞,雨中散步谈心。”
“今日上山跑步发现一处不起眼的土屋,询问村民得知是被毁的张仙庙,听说张仙弹丸送子,不知他管不管已出生的孩子,想念你和孩子们。”
对于父亲的“千篇一律”元珺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好奇,自己抱着父亲给他的信靠着裴温站在写字桌前拆开。
周鸿钰的信总是两张纸头,一张正文以“吻你万千”结尾给裴温,一张落款处画着简笔熊猫并“亲亲我的珺儿宝贝,代父亲亲亲爸爸和弟弟”,给儿子。
元珺看完嘻嘻笑拽着裴温胳膊,裴温笑着看他,说,“父亲和你说了什么?”
“父亲给我和弟弟买了奶粉和芝麻糖,还说会提前回家和我们一起过年,嘿嘿”,他把信纸炫耀般举在裴温面前。
元珺又踩着凳子照着裴温的侧脸亲了一口,裴温说,“谢谢珺儿”,又轻轻回吻他。
元珺问,“父亲和爸爸说了什么?”
“父亲说,山茶花快开了,希望我们能一起赏花。”
“山茶花?唔…“元珺翻出自己默写诗词的本子翻了一阵,”东园三月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唯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爸爸你看,山茶花三月才会开呢。“
“南方暖和,那里的山茶会开的早一些”
“唔?爸爸,珺儿想看花,我们去找父亲好不好?”元珺怕自己的借口太牵强,拽着裴温的袖子眼巴巴地仰望着,“爸爸,好不好?好不好?珺儿想父亲…”
“好”
“真的吗!真的吗爸爸!”
“嗯,真的”,裴温揉揉他的头发,说,“去亲亲弟弟吧”
元珺三步并两步蹦到元瑥床边像啄木鸟似的对着元瑥豆腐似的脸蛋叭叭发出响亮的两声,对于哥哥的激动与兴奋元瑥无动于衷,皱皱眉继续熟睡着。
晚上元珺跟着爸爸一同给父亲回信,他耳濡目染,平常裴温和周鸿钰处理机密信件时要签字盖章后才可放进信封,信封封口处还要骑缝签字盖章。元珺写完后把信纸推到裴温面前,说,“爸爸,盖章”,裴温说给父亲的信不用盖章后他才作罢。
周鸿钰收到信时随即便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