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西言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个宋衍是干什么的。从前他只知道文秀家境优渥,倒没料到他背后是宋家。过于复杂的背景,其实并不是他选择新员工的合格条件,他如今替人当家,得罪不起什么大人物。他一边腹诽一边看着文秀,多少有些后悔自己审人不够仔细。

文秀同他对视,心里七上八下,便愈加厌烦宋仕章,忍不住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他。

宋仕章嘶的倒抽了一口气,险些泼了一杯酒,桌上几个人纷纷侧目,倒让文秀更加局促,头都不敢抬起来。

刑墨雷再看不出猫腻,便是他白白在这花花世界打了几十年滚了,他倒也是真没想到太太能请尊大菩萨回来供着,宋仕章的话听着也不入耳,他便直截了当:“宋老板这是先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啊?”

“不是的!”文秀急得抢在宋仕章之前辩解,“刑主任,他不是这个意思!”

宋仕章要开口,叫他喝了回去:“你别说话!”

宋仕章只好摸摸鼻子把话咽了下去。

刑墨雷饶有兴致,手肘撑在桌上问:“哦?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文秀一着急便语塞,原本呢,又不是他要这么显摆,他脸都涨红了,像个木讷的小年轻似的说不了一句场面话。

好在总还是有人打圆场。

梁宰平给梁悦剥完了虾,一边擦手一边说:“文主任能在事业黄金期辞职去援边,想必宅心仁厚,又是年纪轻轻就做了科主任,可想而知医术精湛,有这两样,便是个好医生,入职哪家医院,都是病人的福气,是医院领导班子的福气。”

文秀呐呐说:“您过誉了。”

梁悦轻笑,说:“宋老板的意思我明白,关心则乱,从前我爸爸也是我走一步他跟一步,想给我喂饭喂到八十岁。你放心,我们是正规单位,一切都按照国家法规办事,佟院长为人正直,文医生是他极力举荐,相信必然有过人之处,我期待大家今后的合作。”

“梁院长能体谅那是再好不过。”宋仕章说,“不妨直说,文秀之于我,就好像你和你父亲、佟院长和刑主任。他援边这些年,我这心啊一直在天上飘着,好不容易肯回来了,我是宁愿他哪儿都别出去。我见不得他受委屈,可我也知道,干你们这行受委屈那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呢我真就是想拜托各位,可不是威胁的意思啊,就是多关照他一点儿。”

诚心诚意,情真意切,佟西言听完了,在桌子底下捏了捏刑墨雷的手,刑墨雷便说了一句:“客气了。”

散席之后宋仕章一直将客人送到大门口,一个一个致谢,又一个一个目送上车,文秀立在大厅,看着这个云端之上的男人为他向人陪笑作揖,他突然有些鼻酸。

宋仕章回过头来牵他,见他面色不好,忙不迭安慰:“没事儿,明天放心去上班。”

人来人往的,文秀一时都顾不上了,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他。

宋仕章叫他扑的后退了一步,有些意外,但马上便愉快的接受了,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欣慰的想着,这回可牢牢抓着你了。

《家宴》

大年初五,梁院长家宴。

他睡到晌午才醒,醒来遍寻不着自己的袜子,叫了两声家长,叫不应,便光不溜秋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胡乱裹了珊瑚绒的睡衣,顶着一头乱发下了楼。

楼下安安静静,听得到院子里麻雀的叫声。家长正在厨房料理两条河豚,手边堆满了食材。“又是鱼啊。”他懒洋洋抱怨。

家长说:“隔壁韩所长特意送过来的,野生的。”

梁院长撇嘴:“小小一个派出所所长,香车别墅,山珍海味,一准都是受贿来的。你怎么什么都能要啊。”

家长含笑回头看他:“回送了他一瓶红酒的。”

“ Barossa带回来的限量版?!”

“那哪儿舍得。”家长小气巴拉的说,“就普通的。”

梁院长放心了。翻开蒸锅,还有两个热乎乎的奶油刀切,于是拿筷子串了就走。

家长洗了手,拿着热牛奶跟了出去。

梁院长窝在沙发,低头看他半跪着从兜里掏出带着体温的袜子给自己穿,他起了坏心思,拿脚趾头去夹他高挺的鼻梁,结果反倒被捉住了,亲昵地蹭了一下脚心。作恶的脚立刻缩了回去。

佟西言来得最早,到梁家时不过十点半。他带了一盒极新鲜的鳌虾和一瓶香槟。蒋良给他开门,互道新年好之后,又回头去催促客厅里的小少爷:“把奶喝了。”

梁悦盘腿坐在沙发上,蓬头垢面地一边吃早点一边拿了个遥控器换台,见了他,举了一下手里的点心算打招呼。“不喝!”他在那儿干咽,“你唠不唠叨?”

佟西言不明所以。蒋良无奈说:“非说热的不甜,要喝冰的。”说罢进厨房拿了一盒冰牛奶出来,一边兑一边尝,不冷不热了那小少爷才肯接过去喝。

佟西言哑然。私底下梁悦同十几岁时几乎没有变化,任性、贪玩又不好讲话。梁宰平把他捧在手心里养出来的骄纵。

他脱了外套便要进厨房帮忙,蒋良拦他:“哎,不要你动手。”

佟西言笑着说:“您要我动手我也不太会。”他跟在父母身边就没干过家务,家里要开伙也是刑墨雷做饭。

“刑主任还没忙完?”蒋良问。

“早上有台贲门癌。”

“年初五就要他亲自上台,科里缺人?”“发改委的刘主任,年前刚查出来。”佟西言说,“挺可惜的。”

蒋良有些意外:“……刘诚?哟,那真是可惜,还不到五十呢吧。那小悦得去看呐。”

佟西言说:“您不操心,回头我陪院长去。”

蒋良将一袋斑节虾倒进了水槽冲洗,说:“刑主任不要你做一助了?我记得他从前没你都上不了班。”

“您那都多少年前了,”佟西言给他递剪刀剪虾须,“他现在还敢等我给他搭台子,那得预约。”

蒋良被他那得意的样子逗笑了。

正说着话,门铃响了,佟西言出去开门,发现梁悦已经不在沙发上。文秀先去了酒店拿预订的一盒小点心,宋仕章接到他时,他正往嘴里塞一个杏色的马卡龙,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鼓鼓囊囊嚼着,舍不得掉下一点饼渣来。整个春节他三餐混乱,肚子里全是零食跟点心,宋仕章盼着他开心,也就不敢管他太严。

佟西言开门接了点心盒子,心里好笑。一年相处下来,他多少了解了自家这位文主任。看着木讷老成,实际心无城府,骨子里小孩子心性,后勤组几回检查都从他办公室桌肚子里找出零食来。

蒋良端着汤碗出来笑脸相迎:“正好,开饭了,咱中午先随便吃点儿啊。宋老板,文主任,来来,请坐。”

“就你一人忙活啊?”宋仕章说,“多少人吃饭啊?”

“就咱们几个,”蒋良笑说,“家常便饭,凑合吃啊,手艺一般般,心意在里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