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柏青,”江景儒叫住即将下车的他,“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简芸。”
“为什么?”夏柏青不解,“简芸知道的话会很开心,而且你的心理医生需要知道你的情况。”
“医生那里我会去检查,至于简芸……”江景儒想了一会接着道,“等我彻底好了再告诉她,否则她应该会更操心。”
想了想觉得也是,夏柏青应下江景儒的请求,临近简芸来到车前,夏柏青没忍住伸出手再次拥抱了江景儒。
没了酒精上头的劲和情绪加持,他们又恢复成年男人之间那种不言说的方式,夏柏青拍拍江景儒的背,被简芸扶着离开。
江景儒和简芸问好,看着他们夫妻俩搀扶着上楼,一直到两人房子的灯光亮起才开车离开。
江景儒知道夏柏青那个拥抱的意思,他又在重复那句他今晚说过无数遍的话。
可骗了他们这么久,这一次江景儒说不出骗人的话了。
其实骗人,也是很累的事情。他和昭昭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把车开到了磎山小巷,林昭昭曾经住过的老楼早已拆除,梦秋小卖部也随着主人的离世关了门,高楼耸立的商业街,除了依旧每日运行的 109 路公交车,再也看不见她生活过的痕迹。
他在公交车站坐了一会儿,皮鞋摩擦着地上的积雪,薄薄一层,还不够握起一把。
109 路停在他面前,江景儒拿出刚换的零钱投了一块,司机拦住准备坐下的他。
“小伙子,手机没电了吧?都什么年代啦,公交车已经改成两块钱咯!”
是啊,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江景儒向司机道歉,拿出手机扫码,转身前多问了一嘴。
“师傅,这班公交线路比起二十年前有变化吗?”
司机“嘶”了一声,苦想了半天:“这我还真不清楚,好像一几年老小区拆迁的时候变过吧,不过从我十年前上班起,是没有变化的。”
江景儒说了声多谢,坐在靠窗的单人座上,目光发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车窗起了层薄雾,他依照习惯去擦拭,校服蓝白的袖子变成此时昂贵的西装面料,城市光景随着公交车一起颠簸,江景儒的记忆也在一点点扭曲变化,记忆里的槐花香萦绕鼻尖,直到机械的女声道出那句“兰城一中,到了。”
江景儒才恍然
此刻已是冬季,哪里会有什么槐花香。
学校早就花钱修好了坑坑洼洼的路面,再也不会有人骑着自行车发出颤抖的声音,也不会有人和保安拼最后一刻的生死时速,江景儒站在学校门口,透过呵出的雾气看着熟悉的校园。
他有一丝丝欣慰,一中已经算是改变最小的地方。
许是他站得实在太久,警务室的保安裹了大衣端着热水杯出来和江景儒搭话。
“您是一中毕业的学生吧?”
江景儒很惊诧地点头,又问道:“您怎么知道?”
保安乐呵呵地指了指学校里靠近大门的校友墙。
“学校把建校以来的优秀校友都登上去了,我天天在这待着,您又是难见的帅气,久而久之就记下了。”
江景儒搜寻着记忆,好像是有这一回事,已经成为教导主任的高钧问过他能不能登,他当时忙着实验,顺嘴答应了下来。
“您要是想留纪念的话可以进去拍张照,这门头马上就要拆了重建。”
江景儒神情茫然了片刻,迟钝地开口:“……为什么?”
保安笑呵呵地:“这门头都二十年咯,字都掉了一半,学校想换个更新更阔气的样式。”
保安说完便摆摆手道别:“我屋子里还煮着面,您要是想进去就过来找我。”
江景儒一时间没有回复,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校园。
脸颊忽然落了一点湿,江景儒抬头,看见天上落了小雪。
他在这场风雪里伫立许久,想起他曾写过的日记。
2006 年 12 月 31 日。
今天是我的 18 岁生日,今天昭昭当了我的新娘,今天和昭昭一起白头了。
夏柏青这个猪为行一己私欲差点把我们四个撑死,还好老高帮我们把蛋糕分了下去,放学的时候和昭昭一起被学校那破横幅砸到了,好在横幅很轻,我们俩都没有受伤,我和昭昭一起盖了红盖头,我还说要让她娶我,昭昭答应了。她今天脸红了好多次,都是因为我,嘿嘿,我真是太幸福了。
真是受不了了,她怎么那么可爱啊。
我真的好想和她永远在一起啊!!!
林昭昭,你一定要记得娶我哦。
脸上又有湿热,江景儒低头擦了擦,心想今天的风雪真大。
他依然没有坐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散着步,等醒过神来,身侧是兰城二院,他正站在二院背侧的楼下。
随手拦下一位护士,江景儒打听道:“您好,我记得这里以前有一颗槐树,是我记错位置了吗?”
护士也在这里工作了很久,看着江景儒态度很好,开口解答:“你没记错,这里是有种过槐树,不过前两年因为修路砍掉了。”
见这人神色呆滞,护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还有事吗?”
江景儒摇了摇头。
这个巷子曾经无名无姓,后来因为这棵年岁已长的树被大家叫做洋槐巷。
而那颗真正的洋槐原来早已在平凡的某天被连根拔起,或许被制成地板,桌椅,铅笔,躺在千家万户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