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江景儒冷着声音,他不打算与醉鬼较劲,夏柏青这人打小就这样,平时看着嘻嘻哈哈什么都不在乎,一喝酒就发疯,把心里藏着的话一股脑全往外倒。
他试图挣脱夏柏青的桎梏,但夏柏青此刻力气大的惊人,江景儒使出全力居然只是隔开了一点儿两个人的距离。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有些不可思议。
夏柏青同样注意到江景儒的异常,他嘲讽地笑。
“你看,这就是停药的后果。”
江景儒猛地抬眼,他这时才明白夏柏青今天的不对劲是为什么。
“江景儒,”夏柏青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其实你早就恢复了吧?”
江景儒怔愣住,紧握着夏柏青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望见他眼里的不可置信,夏柏青渐渐松了力气。
果然。
他果然把自己当傻子。
他后退一步,眼里的醉意消散,冷静却又伤痛地望着江景儒。
对面的人仍保持着那副靠在墙上的姿势,似乎还未从夏柏青的话里缓过神来。
他们沉默地对峙。
过了半晌,江景儒缓缓开口
“你是怎么发现的?”
那杯他从夏柏青手里抢过的酒被他灌进胃里,火辣辣的痛他第一次恢复意识,洞悉真相时,也是这样痛。
江景儒又道:“我觉得我隐瞒的很好,简芸,我爸妈,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应该没有发现才对。”
“他们的确没有发现,可是江景儒”夏柏青的声音很沮丧,“我从小学起就跟你在一块,你人生中近乎一半的时间里我俩都在一起,我比谁都了解你。”
“江景儒,你的臆想症早就好了吧。”
夏柏青没有等江景儒开口,他自顾自地开始回答江景儒的那个问题。
“我是怎么发现的?”夏柏青歪歪头,似乎也陷入了回忆里,随后给出一个连江景儒自己也沉默的答案。
“江景儒,没有人的十八岁和三十六岁是一样的,你也是。十八岁的江景儒和三十六岁的江景儒拥有判若两人的眼神。”
“那次你来我家时,我确认那是我很久没有见到过的,三十六岁的江景儒。”
夏柏青有些哽咽,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啊,他见过那么好的江景儒,也见过那么痛的江景儒,他怎么会认不出?
“十八岁的你,比现在更像个活人。”
夏柏青说完便蹲在地上捧住脸,江景儒看着这样的他,以为早已流干了的眼泪居然一时间有了再次落下的冲动。
他这辈子只见夏柏青流过三次眼泪,第一次是简芸跳楼,第三次就是现在。
他蹲在好友对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他喃喃地重复
“对不起。”
“你是对不起,你知道我和简芸有多担心你吗?你知道每次把你骗去医院复查我们要想多少办法吗?你知道每次你以为她还在提起她我们有多难过吗?你知道叔叔阿姨为你流了多少眼泪吗?”
说来说去,夏柏青又沉默下来。
“艹!”他猛地抱住江景儒,爆发式地嚎啕起来,“你不要说这句话啊,你对不起谁了呢?你才是最该哭的人啊,老江,你哭一哭吧,你哭一哭吧……”
“我求你了,你哭一哭吧……”夏柏青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他感受到了肩膀上衣服的湿意。
心疼的同时,夏柏青有一点点喜悦。
“哭出来就好了。”他轻轻地拍着江景儒的后背,其实男人的友情里很少有这样脆弱的时刻,可夏柏青实在没办法了。
江景儒的泪水和他的悲伤一样安静,这些年来都是如此,他从不说自己难,从不说自己痛,他一直让自己活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来逃避真实的一切,可他的悲伤如同浩瀚的深渊,无数次冲得夏柏青缓不过劲来。
午夜梦回,望着身边空无一人,床铺没有一丝温度,近乎冰冷。
睡前的那些亲昵,那些黏人的情话,曾经因为她而滚烫、热烈跳动的心脏,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随着那个人的消失而被冰封了起来。
“哭出来,我们把日子好好过。”
夏柏青不敢提那个名字,于是他说
“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她也希望你好好过。”
这一次江景儒没有回答。
因为夏柏青喝了酒,江景儒开了夏柏青的车送他回家。
夏柏青实在喝的太多了,他太开心,这些年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其实也有一些悲伤,只是这悲伤被他埋得太深,不敢在江景儒面前提起。
他在车上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听,说上学时候的事,也说彼此人生中重要的阶段,最后还有工作里的烦恼,说来说去,夏柏青总是绕不开那句“我们把日子好好过”。
江景儒听出他的劝慰,也听出他的担心,无论夏柏青说什么都应和两句,又是笑着不说话,车辆驶过兰城一中的小巷,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终于开到夏柏青家楼下,江景儒打电话叫简芸下来接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