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1 / 1)

萧安澈沉默,盯着佟诺儿瞧了许久,摈弃掉心中曾经的厌恶与鄙夷,最终也不得不发出一声缓缓的感叹:“后生可畏啊。”

几日之后,一顶朴素的马车自燕京城阜成门出,向西飞驰而去。车上正中坐着的,是肃宁侯冯炜。他没有一点儿受过苦的迹象,自打佟诺儿把他从大狱里捞出来,这一月之间,把他养得是珠圆玉润。

佟诺儿做侍女打扮,陪坐在侧。她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一会儿指甲,忽的抬起眼来,玩味地瞧了冯炜一眼。冯炜怕得要命,就这轻飘飘一个眼神,就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佟诺儿微笑着,也并不与他说话,只让他沉浸在这无声的恐惧之中。

又行了五六日,便到了函谷关口,几名小卒拦住了去路,此处关隘,哪容闲杂人等通行。

佟诺儿一副奴婢做派,垂着脑袋,扶着冯炜下了马车。小卒们围了上来,怒喝道:“尔等何人?胆敢在此处行走?”

冯炜小心翼翼地瞥了佟诺儿一眼,可佟诺儿只低垂着眸。

冯炜心里忐忑,却也只好按她吩咐,拖着哭腔道:“我是肃宁侯冯炜,是你们雍王的亲家,从京城的大牢里逃至此处,还望雍王放行。”

小卒们心里嘀咕,王爷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妄下判断,只好前去请了雍王亲来查看。

雍王梁晨骑着高头大马,在一众骑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函谷关口,却见来者果是自己那个亲家冯炜。他这亲家虽然窝囊,可到底是女儿的公爹,他不得不认。

冯炜一见梁晨,眼中泪光闪烁,激动得不能自已,颤颤巍巍就要扑上去。佟诺儿一见不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顺势便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跪立起身子开口道:“雍王殿下,奴婢和这位车夫都本是冯家旧仆,因听说了侯爷被那梁晔华押入了京中天牢之内,便前去劫狱。好在那梁晔华初到京城,未曾设防,我等一举得手,便想将侯爷送至雍州以保平安。如今那梁晔华追兵在后,还请殿下念在两家姻亲份上,速速放行,救我家侯爷一命!”

说罢又磕头如捣蒜地拜去。那假扮做车夫的张虎也跳下马来,朝雍王边哭边拜,“求雍王殿下救救我家侯爷!”

身后万千将士们瞧着,眼前是自己的姻亲跪求一条生路,雍王如何狠得下心来,摆摆手便将他们放行了过去。

穿过函谷关到了雍州境内,张虎便将马车停在了一片密林深处。佟诺儿取出针线和一大包绸缎,飞快地将绸缎缝合在了马车的麻布之上,那绸缎华美非常,其上精巧的苏绣绣出数只栩栩如生的青蟒,那是侯爵才能用的纹样,四周拈金丝线勾勒出祥云滚滚样式,更显奢华。

原本朴素的马车瞬间焕然一新,佟诺儿又取出四只铜铃悬挂在马车四角,更是世家气派。

张虎又从一旁弘晨郡的市集上买了两匹马来,一并用缰绳栓了,和原先那马并排而行。

精致的马车行在雍州的大道之上,三驾昂昂,绫罗生香。雍州的百姓早见怕了这样的场景,又以为是哪位皇亲国戚的车驾,都慌忙躲闪开来,唯恐挡了马车的前路,以致性命不保。

张虎驾车的技术自是一流,三匹骏马飞速驶过弘晨郡来到了长安城中,一路直奔行宫而来。

那摄政王本在安排秦岭的防线,一听是肃宁侯回来,惊诧非常。肃宁侯一去两载有余,摄政王早当他死了,如今乍一听闻他归来,就如同见了鬼一般,忙召他进宫。

十五岁的天子蜷缩在摄政王身后,他已是少年模样,却还稚嫩的像个婴孩。

冯炜跪俯在地上,背上汗涔涔的全是吓出来的冷汗。摄政王梁晟眯眼觑着他,“你还知道回来?你和梁晔华玩儿得开心呐?”

冯炜把身子瑟缩成一团,一心只想着佟诺儿手中那解药,“臣……臣差点就被臣那侄女给杀了,是……是楚王……哦不,是那梁晔华把臣关入了天牢,才没死成。”

“哦,那你挺大能耐,从天牢里爬出来?”摄政王阴森森地道。

额上的汗水啪嗒地滴落在宫殿冰冷的地上,四溅开来,冯炜把头压得更低了些,“是雍王派遣的使者见过那梁晔华后,梁晔华便放了臣出来。”

摄政王登时警觉了起来,他从未听说雍王派人去梁晔华处出使。摄政王直了直身子,“梁晔华为何会放你出来?”

“臣不知……”冯炜喉间干涩,肚子里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是真的不知,他只是按照佟诺儿的吩咐回答,其余的,他自然是不知。

“你不知?”摄政王的大手摩挲着桌案,直勾勾盯着冯炜。

“臣当真不知……”冯炜明白,除了腹中随时可能发做的毒药,他也得逃过摄政王的审讯才能活命,他绞尽脑汁,干脆祸水东引,想让佟诺儿自己来应付这堆麻烦,“臣也只是被这样放了出来,连使节的面也不曾见,不若王爷提了随臣而来的车夫和丫鬟问问,是他们来天牢中接的臣。”

摄政王挥手让侍卫把冯炜带下,一时也找不出罪名,便将他安置在了宫中一处厢房。因着雍王的面子,摄政王也不敢亏待于他,一应行李送入,餐食皆有供应。

摄政王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的亲弟弟雍王梁晨会和梁晔华有这般往来,雍王明明是固守函谷关的功臣……

可真的是这样吗?听说那梁晔华和萧安澈都从函谷关全身而退了……他越想越觉得蹊跷,随即叫人把随冯炜前来的马车夫和丫鬟都绑了带来。

佟诺儿被推入大殿时,张虎早被捆在了柱子之上,他上半身赤裸着,满是鞭痕。但他死咬着什么也没回答,他脑中想了千百次自己的师父萧安澈所经历的那些九死一生,他试图寻找着萧安澈能在血雨腥风中挺下来的诀窍,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烙铁在炭火上烧得赤红发光,正要印在他肋上,霎时焦糊味溢了出来,他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摄政王身后的小皇帝吓得哭出了声,宫女们好言劝慰,拥着他下去。

佟诺儿孤身站在大殿中央,一众侍卫都朝她看来,佟诺儿知道,只有她自己了,顷刻间,她就挤出了眼泪,不等人推,便软了腰肢,跪倒在了地上,哭哭啼啼地开口:“大王,奴婢,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求大王饶命。”

摄政王猛地一抬头,他被这声柔弱的“大王”叫得心都酥了。只见佟诺儿垂着泪哭诉道:“大王,奴婢家中穷得吃不起饭,父母都没了,舅舅就把奴婢变卖。奴婢是被一位大人买下的,他只吩咐了奴婢前去天牢接应侯爷,奴婢也只是按吩咐办事,并不敢过问主子们的事情。”

摄政王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放缓了语气道:“你如何知道那是位大人?”

佟诺儿止不住地抽泣,应答的话却脱口而出:“奴婢,奴婢是瞧着那位大人衣着华丽,又穿着官靴,而且,而且他腰上佩戴的玉佩尤为华美,是极水润的青绿色,上面的蛇皮纹路是奴婢从未见过的。因此奴婢想,能有这样稀奇的物件,这一定是位身居高位的大人。”

摄政王心思百转,那蛇皮纹路的玉石,怕不正是产自雍州的蓝田玉?这蓝田玉极难开采,每年所得的除了雍王送给自己的几座摆件和送入后宫的几枚玉镯外,都是雍王自己的私藏。有这玉之人,想来必定是雍王心腹。

佟诺儿袅娜地伏在地上,娇滴滴地哭着,摄政王的思绪都被她搅乱了,他本就是声色犬马之人,怎么忍住不去瞧那双哭红了的柳叶眼。

“你几岁了?”摄政王走下堂来,抽出手托起佟诺儿的下巴,忽的问道。

74 离间

“奴婢十四岁了。”佟诺儿倒是说了句真话,她早已猜透了摄政王的心思,横下心来,抬起眼眸,一双眼睛妩媚含情正迎上摄政王那双仿佛燃着火的虎眼。

摄政王一把扯住她的领子边把她拖到了后室,只留下一句话吩咐左右将那车夫与冯炜安置在一处等待发落。

夜过三更,厢房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两名侍卫把佟诺儿丢了进来。

张虎早已清醒了过来,他胸前背后都是血淋淋的伤口,躺也不是,卧也不是,只把头倚在帐上呆坐着犯困。一见佟诺儿被扔进来,忙上前将她扶起,却见她满头青丝凌乱,耳垂上都是血,一边的耳坠竟被生生扯掉了,留下一道长长的缺口。她身上衣服也残破不堪,领口大敞着,白皙的脖颈上满是红痕。

佟诺儿掩了掩胸前的衣衫,扶着张虎的肩膀颤抖着站了起来。

佟诺儿从不是娇嫩的花朵,纵使被凌辱成了一团烂肉,她也毫不惧怕这世间的污秽和血腥。她曾想过,如果是梁晔华愿意她如此谄媚,她会毫不犹豫地献上。但如今社稷所需,她也不介意受辱。

“姐姐。”张虎猜到了这一夜她经历了什么,敬重又心疼地唤了一声。

他俩本是同岁,张虎略小佟诺儿两个月,他算是萧安澈的徒弟,在萧府一向称呼佟诺儿一声“师姐”,自佟诺儿入了朝,张虎也同其他人一样喊她“先生”,如今乍一声“姐姐”,倒把佟诺儿给喊愣了。

但她很快地回过神来,“现在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正事要紧。”她头也没转一下,飞快地在行李中翻找了起来,拨开层层衣物,掏出了一把尖刀,刀锋把寒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格外可怖,“你飞檐走壁的功夫还行吗?”她冷冰冰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