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1)

冯绥芸岿然坐在马背上,“无妨,我在这里等。”

宁屿斌站起身来,脸上仍是惧色,眉间轻轻一抖,“好,将军且容下官亲去叫他们。”说着便起身上马,飞奔回城。

等了半日,日头从东摇到了偏西,宁屿斌又引了约莫五千人马出城,对冯绥芸道:“冯将军请看,这便是我手下全部的弟兄了。”

冯绥芸心中疑云顿生,“汉中城中只有一万守军?”

宁屿斌道:“实是如此,难道将军不信?”

冯绥芸指尖绷紧,握住长枪,“不信。”

话音未落,只听宁屿斌身后小卒忽然吹响号角,数万军士便从北、东、西三侧的山上一齐冲了下来,一时杀声震天,山摇地动。

原来这宁屿斌奉摄政王命带着五万人驻守汉中,听说了前几日成都的战况,深知周晗之带有火药,不能死守不出,又惧怕冯绥芸的骁勇,于是便想先引诱他们入城,然后再上演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可没想到却被他们二人识破,只好吩咐部下在山上埋伏,试图与冯绥芸火拼一场。

冯绥芸不等他们奔过来,先抡起长枪直杀入眼前这一万余敌军之中。骑兵紧随其后,将城门前这原本便没布成阵营的一万敌军冲散。

长枪散发着锐气直直朝着宁屿斌而来,宁屿斌怕得要紧,他自知自己不敌冯绥芸,并不敢战,拍马便要逃回城中。

冯绥芸胸中怒火未平,一连刺开掩护宁屿斌逃跑的一众小卒,踏出一条血路,快马跟了上去,眼见宁屿斌就要进了城门,冯绥芸飞手射出了一枚袖箭,直直在宁屿斌的心口上掏了个血洞。

宁屿斌摔落在地上,口中鲜血汩汩涌出,含混不请地吐出了“活阎罗”三个字,眼睛久久不能阖上,最后盯向冯绥芸的目光仍然满是恐惧。此时三面敌军已然冲了下来,冯绥芸回马一枪刺杀身后袭来的一名校尉,随即带着骑兵转身向南而攻。

步兵们本在南面待命,见敌军冲来,周晗之高声道:“为长钦将军报仇!”四万步兵便杀了上去,正和冯绥芸所带的一万骑兵包围了刚涌下山岗的敌军。

这些敌军没了宁屿斌的调遣,犹如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不知所措。冯绥芸和周晗之轻易地就封住了他们的前后去路,在愈发惨烈的厮杀中,敌军投降了大半。

黄昏时分,黄埃散尽,冯绥芸俘虏了敌军一万余人,入主了汉中城。至此,整个益州便都纳入楚王梁晔华所辖的疆域。

冯绥芸下令烹牛宰羊,犒赏三军。可她和周晗之二人却并没有心情与部下们同乐,只是默默回到了汉中的府衙之中。

残月弯弯,枯桕衰衰。将士们的宴饮欢歌消不去山夜的凄凉。

冯绥芸披着刚洗净的湿发立在窗边,任由初冬的风凛冽着吹透她单薄的寝衣。攻克益州的功名她早已无心在意,大仇得报的快感也不过转瞬即逝,她一次次向蜀山发问,那缕残魂终归何处,但回应她的只有惨淡的月光和子规的哀啼。

周晗之走进屋来,擦干指尖因沐浴而留下的湿气,再一次打开装了江慕远遗物的箱子,白衫玉冠皆如旧,只是它们的主人一去不复返。周晗之又开始一遍一遍地整理起来,这已经是他不知多少次翻开这些遗物,自那夜以后,他也只能靠这些来寻觅挚友残存的气息。

忽的,他手上一抖,一件墨色狐皮大氅从指尖滑落下来,冯绥芸听了动静,回身来看,却见那大氅迤逦散落在地上。周晗之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红笺,止不住地颤抖。

“耀德你怎么了?”冯绥芸忙走了过来,忍了几日的泪水却又一次涌了出来。

那红笺上是江慕远放荡不羁的字迹,只草草勾勒出了一行:“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这是那年除夕夜咱们说的,他就喜欢这句。”周晗之追忆起当年,喉间滚动,大滴大滴的眼泪也砸落在桌案上,他一手搂着伏在自己肩头哭泣的冯绥芸,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端起酒壶,往盏中斟满了酒,一饮而尽。

“‘休对故人思故国’,什么快意人生,他说得简单,可他叫我……叫我如何不想他。”冯绥芸抹着眼泪,思念涌上心头,本就难以平复的思绪更乱了。

“他是希望我们能幸福的。”周晗之手指顺着红笺上的笔迹划过,试图揣摩着江慕远彼时的心境。

“他真是混账!”冯绥芸哭红了脸,起身骂道,“他这般,我忘不了他,岂非也辜负了你。”

“芸儿,”周晗之握住她绷紧的手腕,凝神看着她的眼睛,“我也忘不了。”

冯绥芸怔怔望着他,周晗之眸中浮出无限的凄婉和柔情,“如何能忘?情重金兰,义胜手足,忘了才真是凉薄。既然长钦是我们共同的思念,你我之间又何谈‘辜负’二字?然而,正是因为忘不了,我们才该带着这份思念好好走下去,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吧。况且……修短有数,总还会再相见的。”

冯绥芸看向窗边月色,残月有时,满月有时,盈亏交替,岁月不止,时间便能将阴阳的界限模糊,“是了,一定会再相见的。”

周晗之又倒满了一盏酒,也替她斟了一盏递到唇边,含泪而笑,“来,汉中大捷,功成,当饮!”

冯绥芸接过酒盏,太多回忆交织在一起,给予她力量和希望,长钦的笑靥,战场的风沙,最终最深的还是和周晗之一起走过的每一段时光,他是她生命里最明媚的一束光。

冯绥芸坚实的臂缓缓绕过周晗之单薄的腕,最浓的情义都融在手中那杯浊酒之中,她试探着说道:“合卺交杯?”

“永以为好。”周晗之坚定地回答,无论是那夜还是今宵,亦或是他们相逢后每一日,他从没有一刻想过离开她身边。

一双臂交缠在一起。酒,仰颈而落,两人都喝得一滴不剩。这是那夜未完的仪式。

“耀德……”酒气弥漫间,温热和柔软伴随着冯绥芸那止不住的泪水一齐倾覆了下来。冯绥芸平时酒力甚佳,今夜却半醉在周晗之的肩头。

“芸儿。”周晗之攀住了她的腰,那上面伤疤累累,一点也不好看了,就像自己这张脸一样。但他的爱却愈发深了。

周晗之也又一次落了泪。

纯白色的蝴蝶从月光下翩然飞过,在窗边点点停停,最终又潇洒地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73 后生

就在冯绥芸攻打汉中的同一日,匈奴的兵马撤离了冀州北面的防线。汉中离长安不过是几重山之隔,摄政王和雍王已然是岌岌可危,自然更重在回防雍州,再没心思分散兵力来侵扰冀州。

张虎立在潘琪身边,望着大军退去,满地枯草黄,长空落日寥,草原之上一片萧瑟,唯苍鹰高飞一搏丹霞。

“都烧了吧。”张虎抬起眼来,似在请示着潘琪,可那语气却坚定得不容人质疑,“把这片草原烧尽,来年匈奴再来,马匹就再没有现成的草可以吃了。”

潘琪不觉一惊,记忆中还只会上蹿下跳的小虎子此时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他盯着张虎的眼睛,仿佛同时看到了萧安澈、冯绥芸和楚王帐下的各位将领,也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潘琪心头一震,西斜的残日会孕育出明天的朝阳,万里江山何其多彩,朝廷肱骨总会后继有人。

烈火蔓延在冬日辽阔的草原之上,热浪,浓烟,点亮了漆黑的夜,却淹没了一片生息。

楚王宫内,其夜未央。萧安澈侧坐在梁晔华身旁,听佟诺儿将全部计划娓娓道来。

“你这是要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啊。”萧安澈端详着眼前的少女,眉头紧蹙,他看着她长大,对她的狠厉略知一二,却还不曾见识过她的勇毅。

“臣有把握能活着回来。”佟诺儿傲然而立,宛若一朵凌于枝头绽放的夹竹桃,可却更比花儿刚韧百倍。

梁晔华点头,他早就完全认同了佟诺儿的谋划,“孤会让张虎同行,你们此去务必珍重。”

佟诺儿泰然一笑,“多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