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远凤眸中锐气骤减,忽而满是柔光,他匆匆回首瞥过身后剑阁城楼,那里灯火亮起,他知道,他们在注视着他。如此,他觉得,这一生,真是值了。
满怀着爱与期冀,江慕远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匣子,还未及几人明白过来,他就已然拉动了上面的引线。
冯绥芸俯在周晗之肩头,掩面而泣。忽听得一声巨响,有如惊雷,那一瞬间,天地低沉,四野失色。再看那军营之中,硝烟滚滚拔地而起,火光四射亮如白昼。飞沙走石之间,主将大帐夷为平地,十里军营烈火连成一片。
哀嚎四起,人鬼吟哦,强敌尽灭,山路清荡。
“耀德你要替我照顾好芸儿,她是个英勇的将领,但心里也有许多小女儿的脆弱不便诉之于口。芸儿你也要替我好好陪着耀德,他虽然总说得满不在意,却真的很怕孤独。得遇你们,我江长钦,此生,无憾了。”
“总之,新婚快乐。”
“江慕远 绝笔”
周晗之紧紧抱住瘫坐在地上的冯绥芸,自己心中的悲戚也惊涛骇浪般涌了上来,滴滴清泪洒在她的发丝上。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那些谈笑风生的日子,那些抵足而卧的长夜,那玩世不恭的笑靥,那桀骜不驯的凤眸,如今安在?
火势渐渐熄灭,二人凭栏远望,泪水涟涟,天上的月亮依旧那么明亮,那么清幽,那月光仍旧落在他们身上,仿佛还是刚才模样。
是的,他们还有明日,还有后日,还有很多时日,可这世上,却再也没有江慕远了。
一杆湛卢挥舞如画,一把折扇翻飞似蝶,那华美少侠,终究是永远地消失在了这寂寥的夜色之中。
冯绥芸跌跌撞撞冲出了城,在火海的中央捧起一抔抔赤土贴在胸口,模糊的泪目却瞥见不远处被炸得发黑的湛卢剑,她将剑拾起,失声痛哭。
周晗之泪流满面,把那玉笛贴身放在怀中,又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江慕远全部的遗物。方才唤醒了城中将士。
“江将军用自己的死为我们换来了出城的生路。”周晗之一身白袍,眼睛红肿得厉害,声音沙哑,简明扼要地对将士们说。
“进军成都。”冯绥芸一席白裙,甲都没穿,脸上满是泪痕,她坐在马上,扬起湛卢,艰难地下令。
士兵们都从没见过自己这两位领袖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更对江慕远的死震惊不已,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声响,全军肃穆,向南而行。
??????所以现在开始往水浒传的结局发展了吗?
no no no
江弟就这样么得了??????
灰飞烟灭!
70 共生
就在同一个夜晚,周晗之亲笔将战况和江慕远的死讯写成了五份,遣人飞马速报给巴郡、荆州、扬州、京城和远在函谷关的梁晔华。
此时的京城情况也不容乐观,匈奴不断试图突破北面的边防,好在潘琪把所有的军力都放在了北方的防守上,他坚守城池,又派张虎率飞骑不断侵扰匈奴后方,匈奴才没有将防线击溃。潘琪此时忙着对付匈奴,并没有心情关心益州的战况,周晗之的军报先到了江澄可手中。
江慕远的死像晴空霹雳一般,直直击中了江澄可的心。
这消息太过突然,滚烫的泪水涌了出来,灼烧着江澄可的脸颊,她无声地哭泣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拿着军情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浑身顿时没了力气。
“血!”琼稚惊呼一声,只见鲜血沁透了江澄可的裙裾。
江澄可还没到本该发动的月份,好在萧安澈早早选好了产婆,把她们都接过来在府中居住,以便随时待命。此时产婆们还在后院嗑着瓜子闲聊,得了琼稚的指示,才慌慌张张冲了进来,邱妈妈把江澄可抬到了榻上。江澄可的小腹传来一阵阵坠痛,可她仍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麻木得仿佛没了丝毫的感觉,任由产婆脱去她的裙裳。
湿热的血顺着江澄可的腿淌了下来,浸红了床褥。江澄可悲恸的哽咽从喉间溢了出来,江慕远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她觉得每一次喘息都无比艰难,她没了求生的意志,她此刻多么希望能用自己的生命把他换回。
产房内血腥味弥漫,函谷关前阴风阵阵。
萧安澈横戟立在通往雍州的山前,他们还没有收到益州的战报。雍王亲自率兵守着函谷关天险,前路都是山,尽头是汹涌的黄河,沿着山河都是敌人攒动的人头。可萧安澈没有选择,再等下去,也只有和敌军无限的僵持。
梁晔华微微颔首。
“进军!”萧安澈大吼一声,破天戟闪着寒光,他如同奔雷一般,带着六万本部人马就冲入了峡谷。
敌军如同洪潮一般涌下,萧安澈这才看清,那是汉军和匈奴混合而成的军队,他们各个手持弯刀或是铁锤,朝着自己奔来。
萧安澈甩开长戟,奔入山间。狭长的山道容不得多人并行,破天戟掠过,不知收割了多少敌军的首级,刹那之间,血喷涌而出,洒在山岗的岩壁上。
萧安澈陷入混战之中,可他身后将士们却难以跟上,雍王的军队硬生生把萧安澈和他的队伍冲散开来。
萧安澈也不顾身后的追兵,狠命地向前袭去。破天戟挑起身边从山腰冲下的小卒,一个闪身又躲过校尉的长矛,天罗地网的敌军阵势抵挡不了他的马蹄飞踏。狂风撩起他的长发,眼中满是锐利的星芒。
江澄可躺在榻上,泪水和汗水濡湿了枕头,一盆一盆清澈的热水化作满是血污的腥水被捧了出去,身与心的苦痛同时煎熬着她。
府外一阵嘈杂声响起,一群人破开萧府的大门长驱而入,岚月慌张跑进来,对守在一旁的方巧妮和琼稚道:“是青州的旧部,是青州的旧部冲进府来要刺杀夫人!”
“让家中小厮都来守着屋门!”琼稚同江澄可一起历经了多少风浪,早已学会了镇定,她冷静地吩咐道,自己也忙起身冲了出去。可是此时庭院内乱做一团,萧府的小厮们赤手空拳和刺客们搏斗起来。琼稚锁上了房门,用自己的身子抵在了门外。
剜心刺骨的疼痛蔓延上来,却难抵心中的苦楚,江澄可却疲惫地阖上了眼睛,她依稀听到了岚月的话,再不知之后的事情,残念间恍然想起佟诺儿的进言,或许当时佟诺儿要杀尽青州官员的主张才是正确的吧。她不禁为自己的徒弟感到一丝骄傲,但她真的,累极了,此刻,她只想得到解脱。
萧安澈近乎冲到了峡谷的尽头,滚滚的黄河流水声已近在耳畔。可他身后早已不见了自己的部下们,此时他孤身一人,箭雨和巨石从山坡上倾落,都朝着他一个人而来,萧安澈驭马不断地腾挪躲避。
雍王就在眼前,他满脸卷曲的胡子,浑身虬实的肌肉,魁梧而健硕。他狞笑着,“你很勇敢,可我注定是胜者。”
萧安澈跃马骤然跳过眼前滚下的岩石,破天长戟就脆生生地撞上了雍王的巨钺。雍王一提钺,朝着萧安澈的肩头砸来,萧安澈扭身闪过,转而使长戟直逼雍王脖颈。
雍王用钺格挡住,笑得愈发张狂,他身边是无数将士,可萧安澈只有一个人。
雍王大喝了一声,萧安澈身后顿时涌现出数不清的小卒,他们一个个争功似的举着弯刀朝萧安澈捅来。萧安澈仍在和雍王较量着手上力道,哪里来得及防备,腰间铠甲便被小卒的弯刀刺破。
血涌了出来,方巧妮倒在了江澄可的门前。方才青州的刺客突破了小厮们的防守,手中持着镰刀冲向死守在门前的琼稚,就在这一瞬间,方巧妮不知何时飞身过来,镰刀直直扎进了她的胸口。
琼稚尖叫一声,跪下来把她抱在怀中,“潘夫人!”
血水漫湿了她胸前的衣襟,方巧妮颤抖着发青的唇,“别这么叫我。”
“巧妮……”琼稚哽咽道,她从未回应过她所有的柔情,却无法不去回应她替自己去死,“总是我辜负了你。”
方巧妮眼中缠绵了不舍的情愫,嘴角已渗出鲜血,她喘着粗气,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真好,能看到你为我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