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望江楼坐落在锦江之畔,原本是纪念唐代女诗人薛涛所建,如今已然成了达官贵人们设宴的酒楼。楼有四层高,周晗之在顶层安排了宴席,风景自是最佳的。
不多时,往利兴也来到了望江楼上。
“尚书请滇王赴宴,滇王没必要再带别的朋友来了吧?”江慕远耳尖,早听出了楼梯上嘈杂的脚步声,转着茶杯幽幽道。
67 玉帛
“这位大人说得哪里话,本王,本王是如约一个人前来的。”往利兴并不曾见过江慕远等人,掂量着尊称了声大人。
“嗖”,一枚袖箭从冯绥芸手上飞出,擦着往利兴的发丝,向楼梯转弯处飞去,只听得一声尖叫,紧接着“哐当”一声,好似有人摔倒。
原来那袖箭飞下去正削掉了一个滇国侍卫的耳朵。其余侍卫见了,以为滇王有险,纷纷冲了上来,为首的率先扬起弯刀,冲着端坐桌前的周晗之劈砍下来。
周晗之端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纹丝未动。他太信得过冯绥芸和江慕远的本事了,此时稍躲一躲,就像是不够信任他们似的。
江慕远也没辜负他的信任,从怀中抽出折扇,就在那刀砍下之时,折扇准准地挡在了周晗之身前,弯刀深深陷入折扇之中,江慕远轻轻一拧,那刀便脱了侍卫的手,甩落出去老远。
其余侍卫还欲上前,冯绥芸的画影和江慕远的湛卢都已出鞘,煞气骤然腾起。
往利兴一直娇养在母亲身边,从未上过战场,见此场景,吓得腿软,连连擦着冷汗,忙道:“误会了,误会了。”转头吩咐身边侍卫:“都说了不叫你们跟着,快回去!”
见侍卫们尽皆退下,周晗之方才起身,笑吟吟的,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向往利行道:“还未向滇王介绍,这两位是镇国大将军冯绥芸和征东将军江慕远。”
冯绥芸和江慕远都极不情愿地向往利兴拱了拱手。
往利兴早听说父亲就死在这二人手上,如今见了他们,更觉恐怖,一个是高挑灼丽的女将军,可锐气逼人,一个是风姿翩翩的少年英雄,可狠厉非常。他手上行着汉人的礼,身子却不觉往后靠了靠。
周晗之笑得和蔼,却显得脸上伤疤更为阴森可怖,“在下就是尚书令周晗之,实在幸会。”
往利兴脸上抽搐了一下,周晗之请他落座,他也不敢不坐,只是好似椅子烫腚一般坐不扎实。
周晗之也不管他,只是吩咐侍女布菜。
这蜀中的菜肴麻辣可口,望江楼的厨子更是手艺高超,满桌子的菜肴鲜红油亮,使人胃口大开。
可往利兴可没什么胃口,呆看着三人吃了几口,周晗之放下筷子道:“想必滇王也清楚,先前大梁王朝有一位摄政王当朝,准许滇国人同理益州。如今不同了,益州是咱们楚王的疆域,此次滇王来见我,恐怕也是为了商榷日后二国如何相处。”
往利兴怯怯点头。
“头一条我得讲清楚,日后滇人不得干涉益州内政。滇人入梁界,也得凭通关文凭才行。”周晗之直截了当。
往利兴对此大为不满,“之前也是你们摄政王惧怕我们,才请我们进来,如今你说让我们走便让我们走,岂不是把我们当做大梁的狗一般戏耍?”
周晗之笑着,眼中闪过阴鸷,“滇王你才刚登基,恐怕还没见识过这两位将军在战场上的雄威?”
往利兴有些畏惧,却仍反驳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如今急着北上和你们那摄政王开战,我们若是此时和你们打一仗,对谁更不利还不一定呢。”
“那自然是对谁都不利,我们会损失惨重,可你们……”周晗之转而看向缥缈的北方,“冯、江两位将军你现下认识了,楚王麾下,章、潘、秋三位将军武艺不在他们之下,更不要说萧大将军了,试想若是楚王倾全国之力来攻滇国,那滇国会变成何等模样?”
父王新丧的哀痛尚未过去,冯绥芸和江慕远二人只是静静坐在身边便让人寒毛倒竖,往利兴觉得周晗之说这话时,自己仿佛蝼蚁一般渺小。
周晗之喝了口酒继续道:“与其两败俱伤,咱们相互合作,岂不更好?”
“你不许我主益州事,还谈什么合作?”往利兴没好气道,却也不敢发怒。
周晗之从怀中掏出两个光灿灿的银锭,眯眼看着他,“权利能比得上这个好?”
“楚王难不成是想给我送钱?”往利兴奇道,他从小锦衣玉食,对银子倒是没什么兴趣。
“滇王自然不缺钱,可滇国呢?恐怕并不富裕吧。”周晗之平和的语气刺痛着往利兴的心,他虽阔绰,可是滇国土地贫瘠,滇国子民一向贫穷,饥荒和瘟疫频发,往利兴初登王位,就已被这些事困扰不堪,“你在益州多年,恐怕也知道,益州人,还是挺有钱的,是吧?若是能挣他们的钱,那滇国还会如此贫困吗?”
这主意本是出自一位举子的答卷,江澄可对此赞口不绝,周晗之看后亦觉得不错,这几日和梁晔华几经书信沟通,最终确定要把这法子先在滇国身上用一遭试试。
“说得轻巧。”往利兴撇嘴,“怎么挣他们的钱啊。”
“听说滇国盛产花卉,”周晗之托起江慕远腰间的香囊,“可制成我们汉人喜爱佩戴的香包。”他又拖起冯绥芸的手给他看她手上的翡翠扳指,“还听说滇国翡翠闻名,也正能制成我们大梁国人认为的贵重首饰。凡滇国特产,大梁少有之物,皆可买卖而生财。”
往利兴没有立刻答话,这是他未曾设想的致富手段。
周晗之伸手一指窗外,“这益州之中,要数成都最为富庶,成都之中,又数观音桥一带最为繁华。我欲将观音桥周边十个商铺赠与滇国,免去一切商税,以供买卖。除此之外,滇国人也可向大梁申请通关文牒入境益州,同汉人一样租买商铺进行贸易。咱们往日恩仇都一笔勾销,从此只是贸易上的友邦,滇王以为如何?”
往利兴心中盘算,花卉、翡翠等物,在滇国,人们司空见惯,不以为奇,若是能卖到益州,确实是一笔好生意,足以使滇国从此富裕起来,可他心里仍有一件事放不下,“还有……”
“还有粮食。”周晗之微微一笑,他来蜀中几日就已了解到蜀中粮食每年将近一半要供应给滇国,自然想到滇国粮食匮乏,便抢先替他说了出来,“滇国多山脉,难以耕种。”
往利兴不想他连这都算到了,讶然听他继续道:“我大梁可每年向滇国出口稻、黍、麦等谷物,免一切税,可同理,大梁缺铜铁,滇国也应向大梁出口铜铁。”
往利兴毕竟年幼,一听,乐了,满眼放光,当即答应下来,全然不顾出口了铜铁必然就少了制备武器的材料。
周晗之早命人准备好了条款文书,往利兴的大印一落下,是为两国盟约就此达成,从此互通贸易,不犯边境。
“还是周先生想得妙,如此,益州和滇国数十年来的纠葛可算是平息了。”江澄可靠在榻上,读着益州送来的军情。
萧安澈剥好葡萄递到夫人嘴边,享受着战前最后的温馨。萧安澈细看江澄可身上仍是格外瘦削,唯有肚子日渐隆起,瞧着有些怕人。好在这几个月来的静养下,精神倒好了不少。
她的手按在琴弦上,琴声再次响起。这琴许久未奏,皆因世事繁忙,如今再次奏响,已是另一番滋味。江澄可所弹的仍是当年那曲《踏河山》,却再听不出年少时的意气风发,曲调之间,仿佛郁郁诉说着那一州一郡攻克的艰辛,缅怀着过往,哀悼着亡魂,尽显天地间苍茫。
“此番周先生和远弟、芸妹又立了大功。”萧安澈听出了琴声中的凄凉,颇感伤怀,怜惜地把她揽在怀里,却不得不说起眼下的战况,“待他们北上汉中之日,也是我和伯成兄西进函谷关之时。”
“我知道的。”江澄可望着他,十指扣上了他的手指,似有丝缠绕,情深难解,“这天下,就快要尽在掌握了,是不是?”
萧安澈摸了摸她的肚子,极轻极小心,生怕碰坏了一点,“快得话,小家伙一出来就能看到改天换地了。”
母亲腹中的胎儿好似感受到了父亲指尖的温度,伸了伸小脚,江澄可的肚子上就鼓起了一个小包。
江澄可笑着把鼓起的肚皮揉了又揉,却忽然蹙眉,嘱托道:“自古女子生产都是凶险,我身子又一向不好,若有什么不测,你切勿念旧,定要再娶一位夫人才是。”
萧安澈听得实在难过,手指骤然拨过琴弦,发出绢帛破裂一般的声音,所谓“生同衾,死同穴”,无论生死,他又怎能背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