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他蹙眉道:“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无论怎样,我又怎会另娶他人,岂非薄情?”

江澄可想着自己风中残烛一般的身子,低头喃喃:“可这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不知为什么,她这些日比以往更为感伤,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

萧安澈用自己的帕子拭去她满脸泪痕,“你又思虑太过了,你定能平安的。”

可江澄可的眼神依旧探寻,萧安澈又道:“再说咱们的孩子,芸妹是他姨母,远弟是他舅父,就是伯成兄和嫂夫人也不会坐视不管,他怎会缺人疼爱?至于你我,祸福不是人力所能左右,可无论死与生,我心中唯你而已。”

江澄可流着泪点头,萧安澈却垂眸凝思,江澄可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事。不日便要出征,此去吉凶未知,这孩子也不知能不能等到他父亲归来。

江澄可顿时想起了那句话: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她反握住萧安澈的手,“这些年来咱们一路从扬州到京城,多少次离别匆匆,其实生与死,也不过只是另一次离别而已,何所惧,何所惧?”

萧安澈瞧着江澄可灼灼有神的眸子,强忍着眼中的泪意,“是了,他是咱们的孩儿,定然不会畏惧的,他会坚强地走下去的。”

68 围困

八月,秋意渐起。梁晔华留下潘琪和张虎二人守卫京城,亲率十二万大军,告别了再一次怀上了身孕的妻子李氏,同萧安澈、秋雁声、李梓毓进军函谷关。

益州接连传来的喜讯让梁晔华雄心高涨,更让他对此去一举拿下雍州多有了几分把握。只是他心里挂念着李氏的胎,又想起江澄可已高高隆起的肚子,笑着对萧安澈说道:“若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咱们就做个亲家吧。”

“这到时候也得问问孩子们的意思吧。”萧安澈仍担心着江澄可的身子,兴致淡淡。

“怎么,怕为兄的孩子配不上你家娃娃?”梁晔华骑着马靠过来,瞧着他,温情不及眼底,藏着一丝寒意。

萧安澈没有察觉,只摆手道:“怎会?兄若有意,让两个孩子一同玩大,自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纵使不是一男一女,也可这般,日后就同亲兄弟、亲姐妹一般。”儿时的回忆涌上心头,萧安澈唇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就像咱们小时候一般。”

梁晔华眸中的那一丝寒意忽然冰释了,化作一抔春水,他侧过来看向萧安澈,自从温莹嫁后,也只剩下萧安澈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他并不想体会,“嗯,如此甚好。”

江澄可立在田间,这里正是当年紫禁城的遗骸所在,如今被梁晔华化作了千亩良田。她也顾不得隆起的肚子碍事,便给今年新科的进士们讲解起了收割麦子和培育种子的方法。

这些新科进士大半是要去各地做官的,江澄可多次谏与梁晔华:“不知水土,如何掌一方生计?”于是梁晔华出兵前特意下旨,让这些来日的官员们躬身历练一次农事,再下放到各州郡去。

秋风吹起层层麦浪,也吹起江澄可鬓前散落的青丝,她想起曾和萧安澈并肩漫步田间的情景,心里不觉有染了凄凉。她和萧安澈的那些忧思她从未与旁人说起,她也觉得自己不该为此事挂怀,毕竟眼前这些尚且行事稚嫩的书生才是社稷日后的倚重。

可当岚月飞也似地跑来,将萧安澈今日的书信递到她手中时,她也不觉红了眼角。琼稚忙上前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书生们在田垄间跪了一片,“老师,保重啊。”

他们称江澄可做老师,皆因她曾阅过他们的卷子,她是引他们入朝的贵人。

江澄可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你们当怜九州农人劬劳,而非我一人之身。”

于是新科进士们纷纷起身,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忙起了手中的活计。

自梁晔华和萧安澈一行人离开京城,潘琪日夜不得安眠,京城只剩下他守着,他不得不担心起面向匈奴的边界。潘琪的妻子方巧妮收拾起了行李,“翊明郡主月份大了,萧将军不在府上,他们家中老姨娘又卧床多年了,我去陪陪她们。”

潘琪对此毫不在意,专心在地图上研究着防线,“随你。”自从冯绥芸逼潘琪准许夫人出府,他们夫妻二人就彼此再不相互干涉分毫。

方巧妮登门拜访时已是傍晚,江澄可正临窗伤怀,窗外启明星星芒一点,遥极寒极,窗内台上齐齐摆了一排小石子,那是萧安澈随信寄回来的。萧安澈放心不下江澄可,每三日便要寄回一封书信,和一枚行军当地的石子,暂以石子喻其身,聊表相思之意。

江澄可白日里在书生们面前装的坚强,可每每入夜,都把信纸和石子抚过千百遍,心里却还是不安。在之前萧安澈许多许多次出征的时日里,她都从未有过如此的忐忑和感伤,或许真的是孕中多思吧,江澄可这样想着,胸口却仍是沉沉喘不过气来。

方巧妮献上了一幅亲画的麒麟祥瑞图,江澄可难以遮掩眼中郁色,只是淡淡谢过。琼稚拉着方巧妮到了她的房中。

江澄可一向不叫琼稚住在下人的房间,无论是在临安还是京城,都是收拾了侧房给她居住。

琼稚难展愁眉,“我家郡主日日忙在田间,身子不大好,夫人可别见怪。”

“怎会。”方巧妮轻轻摇头,“如今萧将军又不在,我也是担心你们才过来的。”

“将军战事要紧嘛,郡主也总是操劳。”琼稚叹口气,“这还是前些日我家将军遣人遍访了天下名医,得了仙方,郡主才略略好些,再不然,哎,我实在是不敢想。”

“郡主是个有福气的,定然会平安的。”方巧妮说着又想起了自己,不禁感慨,“萧将军待郡主可真是好啊。”

琼稚转头望向明窗,思索片刻,“的确是好,患难之交,肝胆相照。可是,人心总共只有那么大,全天下人都指着郡主和将军救他们活命,我实在不知他们还有多少私心留给彼此,我同郡主一同长大,我说不出,但我总不忍心她如此……”

方巧妮愣愣望着她,“倒是我不好,竟引出你这许多伤心话来。”她从行囊中掏出自己的口脂,“瞧你,说了这许多,唇色都淡了,我给你补补。”

在梁晔华的大军浩浩荡荡西进的同时,冯绥芸、周晗之和江慕远也收到了军令,准备北进攻打汉中,这是益州最北面的城池了,再往北就是雍州境地。

他们已在成都修整了些时日,冯绥芸便命丁蒙领两万人留在成都坐镇,自己和周晗之、江慕远则带着其余人马攻向汉中。

自成都一路北上,过绵阳、德阳,尽是山地,马匹在崎岖的山路上走不快,三人领着大军缓缓在山间行着,一连走了好几日,才出了剑门关。

剑门关外便是葭萌一带的群山,东西各有一条栈道可通汉中。东路顺着嘉陵江主干道,西路则是要横跨过嘉陵江去走昭化。见前路并无阻拦,冯绥芸理所应当地避开了西边的水路,选择了东路行军。

山路难行,又恐有敌军埋伏,三人引着六万大军,行得是心惊胆战,但黎万顷却选择了正面交击,五万众在葭萌北侧等候着冯绥芸的到来。

远远已然望到黎万顷的旗帜,周晗之率先勒住了马,有些忧心忡忡的,“黎万顷是谨慎之人,这么大张旗鼓地在此拦截我们,可得万分小心。”

冯绥芸点头,攥紧了缰绳,“终于到这一步了。”她默默想着,踏平前面的敌军,便可入主汉中了,届时梁晔华和萧安澈他们攻入函谷关,九州荡平。

冯绥芸高坐在盗骊之上,仿佛已能看到新的太平盛世被开启,她吩咐江慕远见敌方阵营被冲破之时再带着骑兵猛攻,自己则一声令下,率领熟悉山路的两万豫州军在前冲锋。

黎万顷的队伍在山间一字排开,冯绥芸直直冲向山腰处排兵最为薄弱的地方,刀锋与刀锋相撞,长缨划破苍穹,黎万顷不敢直面冯绥芸的寒芒,前后阻击的小卒瞬间倒下了一片。黎万顷的阵容全乱了,兵卒们从山野间冲下来乱糟糟地要把冯绥芸围在中央。

“就是现在!”冯绥芸冲着身后喊道,可一回头,身后的山坡上,乌压压数万人正朝着江慕远和余下的部队扑来。

周晗之掏出匕首,狠踢马肚,向冯绥芸而来,一连捅杀了数名小卒,可敌人也蜂拥向他扑来,长戈刺穿了他腰上挂着的酒袋,险些刺入腰间,好在冯绥芸提枪奔袭而来,替他扫落了一众敌兵。

周晗之急促地喘息着,“那是丞相的军旗,我们被包围了!”

原来正当黎万顷在葭萌北侧设下防线之时,摄政王麾下的文臣之首、当朝丞相魏自玢亲自出征,命令几名将军率军从西面绕到了冯绥芸他们身后,正冲击着江慕远压在后面的队伍。摄政王朝中除雍王外已没了大将,魏自玢仅存的风骨便是身先士卒。

冯绥芸的大军被前后夹击,她深深明白,不能再前进了。前面汉中是敌军腹地,可身后的剑门关里都是自己蜀郡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