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寒阳也颇为摸不着头脑,“我刚至巴郡城下时,黎万顷抵挡得颇为乏力,之后他紧闭城门不出,我强攻了半个月,双方也不过只是僵持,他们并没什么反击的手段。直到再后来,这水出了问题。这样算来,应该就是这半个月间黎万顷去求了滇国来相助。”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江慕远暴躁地跳了起来。
“确实,以滇国近年来屡次进犯边境的情形来看,引滇国人来防我们绝不是明智之举。况且雍王就在北边,何不向雍王求助?”周晗之也觉得非常不解。
“说起来姐夫麾下也有匈奴的铁骑。”冯绥芸不禁联想起萧安澈和李梓毓手下那支颇具特色的重骑队伍,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中原的产物。
“那是在打豫章时摄政王曾派来抵御的骑兵,他们本都是匈奴那边呼延兄弟的部族,战败后萧将军便将他们收编,重新整合成了咱们自己的重骑队伍。不只是他们,在武夷山一役中,萧将军也缴获了不少南蛮的军队,咱们军中也可谓是来自五湖四海了。”章寒阳是梁晔华身边最早的几位将领之一,便给他们讲起了往事。
冯绥芸默默点头,就是因为梁晔华手下军队多种多样,江南的水军,北方的重骑,徐州的轻骑,豫州的步兵,再加之来自天南地北的将领,才汇聚成了一支如此灵活而多变的队伍,这便是面对摄政王能屡次攻克的原因所在。
周晗之拨弄着腰间玉佩,缓缓开口,“这么说来摄政王和匈奴、南蛮都有联系,那这滇国会不会也……”
“你是说摄政王一直在通敌?”冯绥芸不觉冒出了冷汗,先帝擅征伐,可数十年来四面强敌辈出,西北有匈奴,西南有滇国,南边有南蛮,东方隔着海还有琉球,最终也只有琉球被徐老将军一举攻下,其余三处劲敌仍难平息。可自从摄政王临朝后,七年来肆意享乐,可却并无外敌攻入边境,这不得不使人怀疑。
“可是摄政王向他们许诺了什么才让这些强劲的敌人为他所用呢?”江慕远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匈奴自不必说了,摄政王早给了他们藩王之位,而原先交州也是大梁的领土,先帝早年,不知为何就割给了南蛮。”周晗之说道,“保不齐当年这事也是摄政王一手所为。而如今这益州,难保不是滇国人的天下。”
“既如此说,那黎万顷只是个空有其名的刺史?益州真正掌权的是那往利焘?”冯绥芸耐不住伤口上的酥痒,伸手要去抓。
“别碰。”周晗之把她的手拂了下来,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么讲才说得通。先前和章将军对峙,黎万顷倘若仅仅离开了半个月就说服了一直敌对的往利焘前来相助,这是说不通的,除非往利焘本身就在益州,这半个月不过是他抉择和准备正面与我们交战的时间。”
江慕远高高扬起纤长的眉,兴致被点了起来,“那今日我们重挫了滇军,我和芸儿斩杀了往利焘,益州岂不已然无主。此时不正是直接拿下其余几郡的大好时机?”
“确实是如此。”周晗之赞同道,“黎万顷想必是北上去寻雍王搬救兵了,现在正是西攻广汉郡和蜀郡的好机会。”
“那我这就去准备。”章寒阳说着便大步跨出门去。
周晗之忙叫住他,“章将军,你手下兄弟中毒者众多,恐怕还要好生调养,不便立刻再出征,不如你就替我们守着巴郡,广汉和蜀郡的事情,想必有芸儿和长钦在,自不在话下。”
冯绥芸也附和道:“巴郡南面的犍为县尚在敌方掌握,巴郡这里也不得不设防啊。”
江慕远拍拍章寒阳的肩,“嗨,别担心了,有我们在呢,你和弟兄们好好养精蓄锐,等殿下需要我们进军雍州时,咱们一同北上。”
章寒阳本还想坚持,奈何手下将士确实已然倒下一片,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于是也只好应下。
于是第二日一早,冯绥芸带着丁蒙领四万人直攻广汉郡,江慕远同周晗之带着另四万人兵临蜀郡。果然如周晗之所预料的一样,往利焘战死后,黎万顷并未选择回守其余几郡,这两郡内不过只有几个守城的校尉,数日之间,便分别被冯绥芸和江慕远攻破了。
一攻入成都城中扎好了寨,江慕远就拉着周晗之来到了街巷上。他早听闻益州的蜀锦华美,如今可算是有机会一睹芳容了。
迈进一家布莊,蜀锦摆作数排,映入眼帘。极细的丝线织就繁多花色,在阳光映射下泛着柔光。
江慕远依旧选了一块雪白色的布料,嘱咐老板做成长袍,又指了指一旁一块天青色竹叶纹样的料子对老板道:“这块料子,给那位公子也做一件。”
老板应声,裁缝上来量起周晗之的身材尺寸,周晗之偏头问道:“长钦你这是何意?”
江慕远摇着扇子,“天天看你穿那几件衣服,看得我都腻了。哎,我知道你的难处,主公那点俸禄给得,着实有点寒酸,这件算我送你的。”
“……”周晗之一时也无法辩驳,他过得确实有几分拮据,他主理的许多政务,少不了要他贴钱进去的地方,他自己并不敢肆意挥霍。
量完了尺寸,江慕远便又拉着他去喝酒。几道小菜上来,红油鲜亮,那麻辣香气,着实叫人胃口大开。
江慕远先动了筷子,他一个河西人,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舌头,一口下去,就被呛得说不出话来,赶忙囫囵喝了一口酒下去,压住了辣味。倒忽觉得那酒清冽,笑道:“这倒真是好酒。”
周晗之抿了一口,道:“这是泸州的酒,确实十分出名。”
江慕远一抹嘴,也不再吃菜,却对周晗之道:“我家里像这样的布莊、酒楼都多得很,待天下太平了,我送你们一个布莊、一个首饰铺子。你过得苦也就罢了,不许苦了芸儿。”
周晗之早听江澄可说起过,她这个堂弟家里富足殷实,却也不知江慕远到底有多富贵。又听他话里意思是和冯绥芸有关,摇头道:“我和她,这怎么可能?”
江慕远自顾自喝下一杯酒,“那我不管,你不要,我就送她当嫁妆。”
“那你自己和她说去。”周晗之说道,“正好七月芙蓉花开,我下了帖子请她来。”
一骑快马从蜀郡到了广汉郡,冯绥芸收了周晗之的帖子,安排了丁蒙留守广汉郡,自己则带着几十名亲兵走过巍峨险峻的蜀道,来到成都和周晗之、江慕远相聚。
七月流火,暑气渐微。愈近成都,芙蓉花开得愈盛,粉霞盈路,白雾镶江。冯绥芸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粉色,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此时未着戎装,穿着襦裙,只挽了寻常发髻,也未带钗环,见了那茜色芙蓉,随手便拈下一支,别在发间。
周晗之和江慕远早在城门口候着她了。江慕远见了冯绥芸,先前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了。三个人就这样踏着花气,走过这藏匿在群山之中的锦官城。
成都是天府之国,纵使外面战火纷飞,这片宝地仍被山水瑰丽呵护得极好。千载前的武侯祠仍庄严屹立,而埋葬了先主的夷陵竹柏森森。武侯祠和夷陵同在一处,君臣合祀,也无石墙分割,恰似当年鱼水往事一般。
“倒是不见了武侯祠前的老柏。”冯绥芸下马驻足,看着武侯祠前几颗小树苗,不禁感慨。
“纵使‘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也难免折损在星霜屡变之中,可是‘先主武侯同閟宫’的千古佳话仍流传不朽。”周晗之拴了马匹,安慰道。
江慕远又听不懂他们这些文绉绉的话了,可他也知道诸葛武侯的事迹,一撩长发,跳下马来,“古人确实杰出,咱们也不赖啊。”
周晗之撑不住笑了,冯绥芸更是笑弯了腰,可转念想想,长钦说得也没错啊,他们一路走过的豫州、荆州,不正是当年孔明始终未能实现的北伐大业的路线吗?
“千古风流,也应留我辈之名。”江慕远望着祠堂里一个个文臣武将的名字,“啪”地打开折扇,豪情顿生。
周晗之笑道:“先主弘毅宽厚,以仁治国,因此能三分天下而据其一,如今楚王宽和仁慈,又有征东将军江长钦威猛雄壮,自然能开万古之盛业了。”
江慕远红了脸,也没听出周晗之在有意编排自己,忙摆手道:“我哪敢自比关、张之勇。”
冯绥芸却颇为感慨,“也不全在这个上。昔日先主与魏王、吴王争夺天下,那魏武王虽是谋逆之徒,但颇有韬略,更是魏晋风骨之首;吴主虽暮年昏聩,年少时也自有雄才,是江东毓秀人杰。这才使得魏、吴二国也人才纷至,俱成帝王气象。如今摄政王空有诡谲,胸无城府,更无风韵文采,哪里能和历代枭雄比肩?而楚王胸怀气度,堪比昭烈帝,比之摄政王,岂有不胜之理?”
周晗之道:“魏武王虽然多杀戮,但亦有‘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悲悯之作。”他顿了顿,指向昔年杜工部草堂的方向,“可到这蓉城,又怎能不想到杜子美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千古绝唱,战争杀伐终非长久之道,唯有和平安定才能使百姓脱离疾苦。”
三人正说笑间,侍从忽然来报,“周大人,滇国首领往利兴求见。”
周晗之并不意外,这往利兴是往利焘的长子,往利焘战死后,往利兴便接替了父亲滇王之位,成为了新一任滇国首领。滇国贵族自入益州以来,便在最靠近家乡的蜀郡修建了行宫,并长期居住于此,周晗之随江慕远攻入蜀郡时已然发觉了这一点。他们原先还能龟缩在后面,如今益州军被攻破,再没人做这些滇国人的壁垒,他们又怎么可能坐得住。周晗之料到了这一点,正等着滇国人来找自己谈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摆宴望江楼,让他独自前来。”周晗之吩咐道。
望江楼离武侯祠并不算远,三人御马而行不一会儿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