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1 / 1)

储青山却道:“益州刺史黎万顷是雍王一派,武关和散关都是面向益州的关塞,又哪里需要守?”

周晗之背过身去,朝着梁晔华微微挑眉,益州早年疲于和滇国抗争,甚少参与朝廷上的党派之争,先前他们不知道益州的态度,如今周晗之终于问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梁晔华摆摆手,示意侍从带储青山下去,“先关入大牢吧。”

“二十万。”梁晔华咂摸着这个数字,“咱们现在也有近三十万兵马了,攻这二十万,想来也不是难事。”

周晗之摇头,“中原和雍州隔着数重山,他们占据着天险,只怕也是难攻。若是若是从益州下手,从汉中而出,恐怕还要容易些。”他转而笑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入主京城。冀州百废待兴,待主公称王后,必当重现往日荣光。”

梁晔华抿了口茶水,掩饰住嘴角一闪而过的喜悦,“耀德劝我称王,我可是断不能应的。”

周晗之眸光狡黠,三劝三让,理之自然。他将手中的折扇放在一旁,这还是今日他从江慕远那里抢过来撑场面的,恭敬地拱了拱手,“无妨,主公不应,臣会劝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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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京城

听着周晗之称起了“臣”,梁晔华笑而不语,这样的称呼他已在冯绥芸那里听过一次,如今再听,已不觉惊讶。可他心里总有几分担忧,他想起了萧安澈,兄弟,总不好做成了君臣。

第二日一早,在秋雁声的指引下,梁晔华率领部下自永定门进入了燕京城。一路所见,皆是狼藉,房舍残破,巷陌横尸。百姓失了庄稼的哀嚎声、黎民死了家人的啼哭声连成一片,昔日繁华的燕京城满是凄然。

大队军马向着城中心的宫苑而来,熊熊大火灼烧着曾经恢弘的殿宇。烟熏蔽日,火光摇曳间红墙黄瓦依稀可见,尽都染了碳色。梁晔华勒马在司马门前,火势连天,阻挡了去路。

萧安澈号令三军,轻骑飞速从京西的水渠中取了水来,步卒们接过装满水的木桶,一桶一桶泼洒进去。门前的几簇火焰小了声势,可整个皇宫内外都在燃烧,火势凶猛,如此靠着人力灭火,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周晗之愈发急切,终于忍耐不住,翻身下马,一把抢过一个小卒手中的木桶,将水尽皆倾洒在自己身上,丢开水桶,便冲入火海。

“耀德!”眼看着周晗之消失在火中,梁晔华惊声大呼。

冯绥芸和江慕远齐齐冲出,纵马便想越过司马门前的火龙,可火焰滚滚,盗骊的马蹄略过火焰上方,便长嘶一声,掉头而跑。江慕远更是被胯下的马儿一怒甩在了地上。

众人盯着那时起时落的火焰,不由得凝神屏息。好在不过一刻左右,满脸灶黑的周晗之又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快,把水都往这儿洒!”萧安澈指挥着士卒,将水泼向一处,火墙瞬间分开一道口子,周晗之跃了出来。

梁晔华忙迎了上去,只见周晗之气喘吁吁地扶马而立,发梢都被火燎枯,上面还沾着几点火星,身上几处血淋淋的灼伤,手中抱着厚厚的一卷书籍。

“哎,你嗜书太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去救这些书。”江慕远摇头叹气,顾不得自己摔得屁股痛,忙过来查看他的伤势。

“这不是书。”周晗之喘着粗气,将手中书卷双手呈与梁晔华。

“这是户籍簿子和卷宗。”梁晔华把册子上的烟尘拍落,上面的文字方才显露出来,他望着周晗之,欣喜道:“耀德是从御史大夫寺里把这些救下来的吧?户籍是民生大全,卷宗更是推断朝野之间错综脉络的宝典,这都是治理天下的要务所在啊。”

周晗之用袖子擦擦鬓边污浊的汗水,“自摄政王理政以来,为了隐匿自己的罪行,各司判了多少冤假错案,在册户籍有有多少衰退更迭,桩桩件件在卷宗和户籍间留了痕迹,无论如何粉饰,也总能看出蹊跷。这些都是他的罪证,是主公日后名正言顺除掉他的理由。”

梁晔华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与摄政王对抗,可摄政王是先帝的托孤之臣,梁晔华想要正大光明地与他为敌,显然是需要这些白纸黑字的说辞的。他点点头,“还是耀德想得周全。”

医官已然赶到,周晗之摊开臂上绽开的皮肉,“也没伤多少,随意包上便可。”

江慕远看着周晗之包扎好了伤口,精神尚佳,可自己心里却还有事情没有着落,又上马,“我还有个地方要去一趟。”说着便扬鞭而去。

梁晔华甚知江慕远性子洒脱,生怕他生事,一个眼神递向冯绥芸。

冯绥芸担忧地瞧了瞧周晗之,周晗之安慰地浅浅一笑,“我当真没事,你去吧。”

冯绥芸点头,放轻马蹄,便远远跟着江慕远而去,也不叫他发觉。

却见江慕远雪白的衣袂翻飞,向西跑出几条街,穿过小巷,行至一座红木楼前,下马进去。

冯绥芸紧跟上去,却见那楼上一块匾额尚在,上面写着“含翠楼”三个大字。

她在家中也曾听那几个堂兄说起过,这是京城里出名的青楼,可她当年身为大家闺秀,连这楼在京城何处都不知晓,如今身在楼下,倒不免生出几份好奇,仗着自己将军的身份,觉得进去一观也无妨,于是也下了马,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

京城遭此大劫,含翠楼如今也是一片萧条。几个龟奴横尸楼前,楼内倒是空无一人。洒在地上的酒渍泛着酸臭,打翻在妆台的脂粉散发着浓烈廉价的香气,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不免让人反胃。

冯绥芸久在沙场的血腥和汗臭中驰骋,倒也没大感到恶心,匆匆瞥见散落满地的花钿金簪和寂静无声的红纱绿帐,心里默默猜测,大概此中女子都被京城名贵们带去雍州了吧。

行至二楼,忽听得不远处传来江慕远的声音,冯绥芸加快脚步赶去,她知道江慕远此前放荡成性,又多次到过京城,若在此间有什么相好也不足为奇。

顺着声音,冯绥芸走到一间厢房前,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赫然陈尸眼前,江慕远跪在她身侧低低呼唤,“染烟,染烟。”

冯绥芸走近,那女子生得绝色,纤细的脖颈上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整齐地裂开,似是利刃所伤。

“她是自刎而亡。”冯绥芸抵着那死去的姑娘的下颚,仔细查看着伤势,缓缓说道,可这话一说出口,她霎时间便想到了自己离开冯家的前夜,她也曾举起冷冰冰的剑直对着自己的脖颈。

“你……”江慕远沉浸在悲痛之中,似刚察觉她的到来,讶然抬头,酸涩凝聚在鼻尖,他不能再说话,仿佛稍一松弛,泪就要落下来。

冯绥芸没有看江慕远,只是抚过那女子的脸颊,冰冷的触感并不令她感到恐惧,反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亲切与熟悉。

她用拇指擦去她唇边蹭花的胭脂,“满楼的姑娘都不见了,她却死在了这里,想来是有人想把她们都带走,可她拒死不从。”她试图整理好那姑娘破损的衣衫,遮住她的雪肌,遮住她胸前和腰间斑驳的血痕和成片的淤青,可那衣服残破得厉害,怎么理也是无济于事,“她死后他们撕碎了她的衣衫泄愤,不过所幸他们没胆子玷污她的尸身。”冯绥芸指指姑娘身上尚且完好的下裙,解下自己铠甲上大红的披风,裹住她裸露的玉体,轻叹:“可惜我出征在外没带女装,也只能这样委屈她了。”

“她叫染烟,是这里最好的姑娘。”听了冯绥芸的推测,江慕远心中稍稍宽慰,方才能说出话来,感激地看着她整理着染烟的遗体,“你是侯门的千金,威武的将军,而她却是风尘中人,实在难为你愿意为她做这些。”

冯绥芸眼中投下悲悯,“她也是为生计所迫罢了。同样是人,谁也不比谁高贵什么。”她擦去染烟脸上的血污,为她重新梳起了发髻,那是和自己一样圆圆的一张脸,只是眉色如黛,长入鬓,更显妩媚,那褪去血色的唇弯弯柔柔,仍漾着春色。她不知道这位名妓生前是何等花容月貌,只是觉得这死寂的脸庞仍是那样美得惊心,“当年我差点被叔父送去摄政王府为妾,和她又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我会武又遇上了主公,运气好些罢了。”

冯绥芸整理好染烟的鬓发,没戴珠饰,干净朴素得像个良家女子,可鲜红的征袍却映得她更显艳丽。她起身将染烟残破的躯体抱起,“走吧,我们找个好地方葬了她。”

江慕远呆愣在原地,看着冯绥芸将染烟冰冷的身体抱上了马,向西而去,方才缓过神来,跳上了马,快赶两步跟上,眸光灼灼,“有你为她收敛遗容,她在九泉下也是光彩的。”

冯绥芸淡淡一笑,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温柔道:“她死得壮烈,本就是光彩的。”

江慕远心头一动,长眉挑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被冯绥芸打断,“可是以什么名义葬她呢?你的妻?你的妾?”

她掂着怀中轻得可怜的重量,有一瞬间的迟疑,她不知来日著史会不会隐掉自己的女儿身,似乎把这姑娘按自己的妻子下葬也没什么不可。

江慕远自然猜不透她的心思,摆摆手,“她生前最想要自由身,死后何必再为人妻妾,便只以本名下葬便好,染烟,花染烟,从此清清白白。”

二人追着落日,向西山脚下行去。彼时周晗之的伤口已然被医官料理妥当,也别了梁晔华等人,独自走在京城的街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