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1)

马儿欢快地踏着,京城,这里是燕京城啊,这是他的家乡啊,周晗之多年未曾如此欢喜,就算他知道京城已是空城,家人们大概已西迁,但能见见自家的院子,也是好的啊!

他在人前从未失态,可此时却雀跃得像个孩子。

他轻快地踏马而行,不久便来到了自己熟悉的院落门前。门上贴着封条,上书着“仁和元年封”的字样。周晗之没有细看,扯下封条,推门进去。

却见野草横生,槐树枯萎。

周晗之心中一紧,又见院墙之下血迹斑斑。

一阵说不出的恐惧和压抑涌上心头,他提袍飞奔入后院,冲进父母正房之中,见那榻上,也是陈年的血污。

60 楚王

看着眼前的景象,周晗之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也曾经有过那个最最恐怖的猜测,可他不敢再想,可是如今眼前的一切,已经无比接近他心中那个猜想。

他失魂落魄踏入弟弟的房中,昔年弟弟最喜爱的小布老虎仰面朝天落在地上,他伸手将那布老虎拾起,手却忽的抖得厉害,一把抛开,那布老虎身上,竟也是黑斑点点。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浑身的精气像是被吸尽了一般,他再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却又不顾一切地拾起那染血的布老虎,紧紧贴在心口,他仰起头,泪水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夜幕已至,寒鸦低低盘旋在天空之中,乌云遮蔽了月的华光。周晗之麻木地坐在地上,泪水顺着脸上的疤痕滚滚而落,他就这样瘫坐着,瘫坐着,不知哭了多久。

“周先生在这!找到了!周先生在这里!”潘琪将军的声音响起,高举的火把将周府照得亮堂堂的。原来梁晔华夜深见周晗之未归,便同众人一道前来找寻。

“别过来。”周晗之僵硬地坐着,只张了张嘴,可声音却挤不出干涩的喉咙。

萧安澈冲进来想将他扶起,可他身子似有千斤重,纵使纵横沙场的萧安澈也难将他挪动分毫。

江慕远半跪在他身前,温柔地将他搂入怀中,轻轻揉搓着他脑后的青丝,“耀德,别怕,我们都在。”

在众人火把的光辉下,周晗之茫然地抬起了头。

冯绥芸咬了咬嘴唇,她离开京城时已是知道周家的惨状,缓缓开口道:“仁和元年,你刺杀摄政王未遂,摄政王大怒,周家……周家满门抄斩。”

秋雁声疑惑地瞧着冯绥芸,这和他知道的真相有些许出入,冯绥芸斜瞥向他,身上的气势却将他震慑住,让他终于选择了缄默。

彼时冯绥芸尚在闺中,周晗之刺杀摄政王一案是那时京城里最重大的案件,摄政王怒于被自己的宠臣行刺,他恨透了周晗之,也悔透了自己没有看清他,下的旨意是株连九族。因此同样被累及的还有周晗之的几房叔父,他外祖家,还有他已出嫁的姐姐一家,可这些冯绥芸如何说得出口。

冯绥芸脸色惨白,她不忍再去看周晗之的眼睛,目光躲闪开来,湿了眼角,“我……我原以为……你知道……”

周晗之痛苦地扑在江慕远的肩头,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衫,眼睛干涩得很,已然再流不出泪来,父母手足因他惨死刀下,他五脏六腑都痛得厉害,口中沙哑着喃喃道:“是我害死了他们。”

他的眼神空洞的骇人,脑子里回荡着的却是幼弟甜甜的声音,“哥,哥!”那时他才只有三岁啊!

江慕远俯身,撑起周晗之的肩,盯着他惨白的脸色,这一日下来,他自己也近乎崩溃,又见周晗之这样,只觉得心都要碎掉了,他嘶喊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摄政王,是摄政王害死了他们!”

周晗之眼中无神,只呆呆地看向江慕远。

萧安澈在一旁,半垂着眸子,神色凄然,开口补充道:“是摄政王的残暴害死了他们,而耀德你,一直走在消除残暴的道路上。”

梁晔华看着满屋血污,却道:“若是依法在刑场行刑,这里又怎会染血,想来他们也曾誓死反抗,你的家人和你一样的英勇。”

冯绥芸俯身向他伸出了手,杏眼映着火把炙热的光,“忠义,勇敢和仁慈总是世所难容,但正是因为背负了黑暗的过往,我们才更该拼尽全力换得九州大地以光明,以幸福。”

周晗之看向冯绥芸,眼中升起了坚毅光亮,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江慕远拖着他的腰,缓缓扶他起来,“是啊,唯有我们不计代价的向前拼杀,才能把生的希望留给天下苍生,让更多人家免于家破人亡,让更多孩提得以茁壮成长。”

周晗之蹒跚着站了起来,胸中国仇家恨交织,好似一团燃烧的火焰。

经过经日的忙碌,众人在京城暂且安顿下来,萧安澈终于得空回了徐州将江澄可也接入京来。

马车辘辘走过京城的街巷,路过肃宁侯府的所在,江澄可微微打起帘子,却见那门厅荒芜了不少,唯有“敕封肃宁侯府”的匾额高高悬挂一如往昔。

“这是你生长过的地方,”萧安澈柔声道,“要进去看看吗?”

江澄可眉间涌起愁绪,“这是我梦魇之处。”思及往昔,她不免伤怀,可却忽而又道:“只怕这里更是芸妹妹痛心之处,也不知她重回这京城内作何感想。”

“芸妹比你想象的坚强得多,”萧安澈道,“这些日我们在京城,她甚至都没回过这里。伯成兄问她要怎么处理冯家这偌大的宅院,你猜她怎么说?”

“嗯?怎么说?”江澄可瞪大了眼睛等他说下去。

“她说要留给她可姐姐开学堂用。”萧安澈说着笑了起来,“你看这么大一个侯府,是不是够你教好多好多学生了?”

江澄可并没有顺着他说笑,“这怎么行?这里毕竟是她家呀。”

萧安澈叹口气,“我又何尝不是这样说,可是她却对伯成兄说,‘人生天地间,便应以天地为家,又何必分什么冯陈褚卫?此处是吾家,亦非吾家,应作公家。’”他学着冯绥芸的口气,把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江澄可一愣,恍然就想起了在闺阁中时,冯绥芸曾临窗诵读着王昌龄的诗句:“从来幽并客,皆共尘沙老。”

一晃数年过去,芸妹妹确实也曾枕地仰天而眠,也曾踏过四海尘沙寒芜,她早就是这天地间的一股浩然正气了。

江澄可垂眸凝思,“是啊,人当是以天地为家的。九州五谷丰茂,天下万民得以教化,皆是家事。可是……可是我私心总觉得,遇到了你,我才有了家。”

萧安澈看着她,眼里便泛起了柔情,握住她的手,“我又何尝不是呢?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家。”

说着已行至萧府,二人下车,萧安澈引她入内,先进了书房,萧安澈便指着满屋藏书道:“如何,夫人满意否?”

江澄可瞧那架上书籍汗牛充栋,细看去却都是自己在淮南和金陵时的藏书,会心一笑道:“怎么连这些都搬来了?”

萧安澈揽她入怀,“伯成兄入主京城,此后咱们便要定居在京中了,自然是把你这些书也都迁了过来。”

江澄可回眸嗔道:“如今天下未定,你怎么还有心思弄这些?”

“天下未定,我也得护你安定,况且……”萧安澈拉着她的手引她坐在自己腿上,“伯成兄有意重开科举,也少不得要你劳心费力地翻阅经典了。”

在摄政王干政以来,科举已经荒废了七载,如今梁晔华天下九州已得其七,他预备着重设科举,招揽天下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