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萧安澈扬鞭而笑,一偏头,皎洁的月光勾勒出脸颊刚毅的轮廓,“这一代道路坎坷,寻常马车夫驾马恐多颠簸,我自幼同伯成兄征战沙场,是以在骑术上略有几分技艺,可保一路平稳。”

江澄可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脸兀自红了,“那就有劳大人了。”

到了萧安澈的府邸已是午夜十分,小丫头们早已得了信儿,引着江澄可来到了打扫齐备的厢房。

江澄可跨入屋内,只见这房中布置,倒有几分似旧时家中风格,不觉倍感亲切,拾起一把团扇在手中把玩,便想起了幼时在家中廊下拿着团扇扑蝶的趣事。

琼稚见江澄可神色,抿嘴一乐,“姑娘现下好不容易从冯家逃出来,既然淮安那边还乱着,就在这里修养些时日也是好的,有萧大人庇护倒也安逸。”

“不可。”江澄可正色道,将手中的团扇掷到了一旁,“在冯家好歹算是亲戚,在这里我算是什么,这般平白无故寄宿在不相干的人家,没得叫人知道了笑话,依我说,你这些日还得多多出去打听哪里可以赁到房屋,咱们还是早早搬出去为好。”

她在冯家经历了太多,猛然又到萧家,戒备之心哪敢放下丝毫。

第二日清晨,稀疏的晨光透过梧桐树影疏疏洒下,喜鹊迎着明媚的阳光叽叽喳喳,江澄可梳洗完毕,却见一个一团孩气的小丫鬟捧着一枝金桂走进来对江澄可欠身道:“我家姨娘身子欠安,将军说姑娘若想见姨娘怕是要再过几日了。”说着,又将桂花插到案几上的白瓷瓶中。

江澄可点头应下,看她容貌,不由得想起了洛儿,倍感亲切道:“这花也是你们将军让送来的吗?”她想起萧安澈昨日的义举,便也随着这小丫鬟改口称起了“将军”。

那小丫鬟甜甜一笑:“是,我家将军说这花好,是花中第一好的。”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江澄可见她想不起来,接口道。

“对、对,就是这个。”那小丫鬟脆生道,“将军还说,姑娘久不在南边了,定是会想这花的。我们后院里种了好多棵,姑娘若是得空了,尽可以随意观赏、攀折。”

江澄可柔柔一笑,“你家将军倒是有心了。”

想着许久不见桂花,江澄可欣然前往后院,果如那小丫鬟所说,后院里种着七八棵桂树,微风阵阵,幽香袭来,江澄可不禁放慢了脚步,凑近一株开得最灿烂的,细嗅甜香。

隔着一片桂花树,远远却见一人身着天蓝色衣袍,手持长戟,舞动生辉。那戟似有千钧重,挥舞生风,映着朝阳,斩着花影,而那人身如蛟龙,脚若踏燕,更是别具风流。

江澄可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在赏花,还是在看人。可那人却似察觉了江澄可的到来,将戟放到一旁架好,转过身来,那张脸比之昨夜月光下的凛然,又好像多了几分儒雅。

“姑娘果然是喜欢这花的。”萧安澈看着江澄可一身青绿色衣裙,在这金灿灿的桂花树下分外相宜,微微勾起了薄唇。

江澄可仰头看了看那湛蓝的天空,笑容恬静,“‘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我喜欢这花的品格。”

“是么?”萧安澈一双黑眸中闪着灼灼的光,“‘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这样的品格,我倒是不喜。空有清高品性,却不能得遇明主,如此草草此生无甚作为,实在不值得钦佩。”

“你这话说得容易”江澄可轻叹,“‘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说到底,世上有才华的人多了,又有几个能得遇明主呢?”看着萧安澈意气风发的面庞,又想起那日在船上的场景,江澄可忽的“噗嗤”一声笑出来,“萧将军自然不一样,梁大人对萧将军着实是好。”

秋日晴朗的天空把萧安澈的眼睛映得格外清澈,他的声音郑重中透着一丝情谊,毫不避讳道:“身是君臣,情系手足,自然是不一样的。但伯成兄他一向是求贤若渴,想必无论是何人来投,他都称得上明主吧。”

江澄可讪讪一笑,想到梁晔华之父梁充兵败阵亡,梁晔华如今也只能跟着萧安澈偏居下邳一隅,无兵无权,不成气候,不过是空顶“梁”姓的皇室身份,哪里算得上什么“明主”呢?

萧安澈瞧着江澄可的神情,把她心中的小心思便猜了八九分,轻抿着唇,“微贱之时总也难免,可蛟龙终究不是池中之物。”

“将军和梁大人四海之志,着实令人羡慕。”江澄可听他口气甚大,眉间一颤,不免有些向往。

现如今天下混沌,正当是能臣高士大有作为的良机。先帝辞世时太子年幼,先帝临终时加封了永王为摄政王,命他辅佐朝政,叮嘱他勤俭、公正、体恤万民、礼贤下士,并等太子成长起来后还政于他,摄政王在先帝的病榻前皆满口答应。可没成想,自新帝登基以来,摄政王死死把持着朝政,为一己私欲,大肆修建行宫,广纳美人,酒池肉林,挥金如土,这一年之内,竟把先帝悉心维持了二十多年的太平盛世搞得民生凋敝。

然而纵使摄政王手握大权,各地仍有些忠心于大梁王朝的英雄豪杰眼里容他不下,更是有诸多刺史、太守私下招兵买马,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欲将摄政王除之而后快。然而摄政王雄踞百万大军,有镇国将军秦效成和征南将军司马彪等一众猛将,又有雍王重兵做后盾,除了荆州战乱未息,其他地方都已被平定。

江澄可虽然久在闺中,但也把这些事打听得清楚,一听萧安澈这样说,她立刻便明白萧安澈亦有意辅佐梁晔华成为一方诸侯。

萧安澈被她说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边引她到书房小坐,道:“我不过无名小卒,怎比得上令尊贤名远扬呢?”

“家父虽有些虚名,我也不过只是一介孤女罢了。”想起父母家世,江澄可目光泫然,神色戚戚。乱世之下,萧安澈自能有一番宏图远志,可她呢,光是连回到自己家中都做不到,无力感顿时涌上了心头。

萧安澈忙掩了掩嘴,后悔道:“都是在下的不是,说起姑娘这些伤心事。可是昨日见姑娘气貌端庄,谈吐不凡,也颇有乃父之风。”

江澄可转着手中青玉茶杯苦笑,“将军实在谬赞了,我不过一闺阁女儿罢了。”

萧安澈摇头,“闺阁女儿又如何?‘生当为人杰,死亦作鬼雄’这般荡气回肠的诗句,不是也出自闺阁女儿之口吗?姑娘不必自惭形秽,天地之大,姑娘本就可以自有一番作为。”

沙发

7 出征

萧安澈一席话把江澄可说得发怔,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论断,想自己多年深居冯府,只与哥哥妹妹作伴,那是怎样一方小小天地,那些痴儿怨女的情愫,究竟算得了什么?如今听这话,倒觉得天高海阔,心胸顿开。可抬头看看面前的人,多少话涌上来却不知从何说起。

萧安澈见她脸上神色变化,却也了然,她本在深宅大院长大,多少爱恨情仇是自己所不了解的。爽朗一笑,转而拿自己说事,“往事皆已过去,我虽是萧家的子嗣,却也是歌伎的儿子,那些过往,又何必追究?”

江澄可见她这般直爽,远远望着窗外被轻风吹散开来的云彩,模糊了曾经的回忆,是啊,往事随风而去,又何必追究。

十余日后,萧安澈的姨娘的身子终于好了些许,于是江澄可便执意要来拜见。萧安澈便引她到姨娘的居所。方转过回廊,隔着帘子,便早已闻到药气弥漫。服侍的丫鬟打起帘子,一股暖意铺面而来。原来在这秋日里,这间屋子早已点起了炭盆。

萧安澈欢喜地道了声“姨娘”,全然没有了平日里将军的威严,像个孩子般跑到榻前,兴高采烈道:“姨娘,贵客临门,姨娘还不快起身看看。”

说着便在榻上垫好枕头,小心地撑着姨娘的腰背,将她扶起。

望着病榻上虚弱却慈祥的老妇,江澄可盈盈行礼道:“妾身江氏,见过姨娘。”

那姨娘神色一滞,萧安澈笑着解释道:“姨娘常常和我念叨起江南河道使江大人,这位江姑娘便是他的女儿啊!”

姨娘浑浊的眸子里仿佛闪过一丝光亮,她伸出颤抖的手,拉过江澄可的纤纤玉手,看着她清瘦的身形,激动得热泪盈眶,“你、你,你竟是那江大人的女儿。老身、老身这条命,都是靠江大人保下来的啊,咳咳咳。”

姨娘说得动情,猛烈地咳了起来,直咳得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

萧安澈忙递上一杯热茶,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姨娘,别着急,慢慢说。”

姨娘抿了抿茶水,方喘过气来,把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那年我才十四岁。那一年啊,雨水特别的多,一整个夏天根本没见过太阳。淮河的水涨得有那么高,淹了周围好多人家,我家的房子也被冲塌了。娘和爹爹带着我和姊姊一路逃啊逃啊,几天几夜全靠着树皮、野菜过活。那时候只听说朝廷开仓赈灾,可分到每人手里的只有米汤一碗,姐姐从小身子就不好,爹爹身上也有旧伤,两人都没熬过那几天……”姨娘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江澄可连忙递上了帕子,姨娘摆摆手,只用自己的袖子拭干了泪水。

“那时候,每走几步便有人饿死,大家哀嚎连天,近乎看不到希望。后来我们一打听才知道,那位钦差大人正是当时皇后的弟弟,国舅大人啊!听说他在朝廷里权势滔天,无人敢管他的,他便将那赈灾的钱粮尽皆贪了去。那时候江大人正是我们那里的县令,他不忍百姓受苦,几次上书都被挡了回来,无奈顶着擅离职守的罪名,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击鼓鸣冤,直接告到了圣上那里,这才救了满城百姓……”

说到这里,那姨娘哭得老泪纵横,她抚着胸道:“老身我、我,我这条命都是江大人给的啊!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不能报答了,却没想到遇到了姑娘你……”她说着便撑直身子,要翻身下来跪拜。

江澄可忙扶住了她,“姨娘何必如此,家父当年也不过是做了他一方父母官该做的罢了。况且想来也是因为此事,他才能一路升至江南河道使的位置。”

姨娘稍稍平复了情绪,哽咽道:“是啊,果然是好人有好报。只可惜,怎么年纪轻轻就……”她说着又泪眼婆娑地看向江澄可,“好在还留下你这么一点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