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日迈月征,朝暮轮转,爆竹声中,已是新春又至。

佟诺儿在杨家守岁回来,被坐在房顶的张虎一眼瞧见。张虎飞身跃了下来,落在了佟诺儿眼前,意图吓一吓她。

两个孩子都住在萧安澈府上,佟诺儿早对他一惊一乍的行止习惯了,甚是镇定,白了他一眼,“你又和师叔学坏了。”

张虎见她不中招,挠挠头笑道:“师姐,恭贺新禧!”

“新年好。”佟诺儿随口答着,就往后院走去,张虎却用剑鞘拦住了她的去路。

佟诺儿低头一看,却见那是一柄崭新的剑,剑柄上的虎纹栩栩如生。佟诺儿挑眉而笑,“你故意拦着我,不会就是想夸耀你这把新剑吧。”

张虎眉宇间藏不住洋洋自得的神色,“主公新赏的,怎么样,漂亮吧?”

“漂亮,漂亮。”佟诺儿摆摆手敷衍道,“你什么时候弄个将军当当,我才从心里佩服呢。”

张虎鼓着气,朝着佟诺儿的背影做鬼脸,正遇到琼稚从里面走出来,“呀,都在呢,再不去吃汤圆,可都凉了!”

二人来到正厅,见桌上果然摆着热气腾腾的汤圆,萧安澈取了两吊钱,分别递给了张虎和佟诺儿,笑道:“诺儿和虎子都又长大一岁,来,这是压岁钱。”他对两个孩子一向和蔼。

张虎顺势就滚在地上给萧安澈磕了个响头。

佟诺儿一欠身,“祝将军和先生岁岁如意,福寿安康。”方才取过钱,笑眯眯道:“还没给将军拜年,将军倒是先给上压岁钱了。”

江澄可伸手招呼爱徒过来,“不日我要启程荆州探望嘉宁县主,你可要同去?”

佟诺儿眼中放光,嘉宁县主这一胎,关乎荆州的政事,此时前往荆州,不失为一次立功的大好机会。佟诺儿躬身行礼,“那就多谢先生带我前往了。”

过完年,出了正月十五,江澄可和佟诺儿便起身往襄阳赶,到达襄阳城中已是十八日的傍晚。侍从们将她们引入徐刺史府中时,并不见梁温莹的人影,江澄可想着她有孕在身,大抵身子不便前来相迎,也没做他想,只随着侍从来到寝殿门前。

正房的寝殿内。灯火通明,床头,案几,妆台上,共十余盏灯点着,彼此照耀,半点阴影也无。嘉宁县主梁温莹一席桃红色长裙曳地,其上金丝鸾凤纹在灯火下闪闪发光,晃得人头晕目眩。她对着妆镜,在头上来回试着两只金簪,从铜镜中见到身后的人影,微微勾起朱唇,头也不曾回一下,“姐姐来了。”

那声音冷若冰霜,哪还有半点当年的纯真。江澄可印象中的梁温莹还是那个整天吃个肚圆,爱和自己撒娇的小女孩,如今不到一年未见,等待中重逢的热烈和亲昵全然不见,猝然化作冷漠和阴森,她心头一颤,轻轻“嗯”了一声。

佟诺儿见她们二人氛围诡异,将贺礼奉上,便匆匆告辞回了客房。

江澄可见佟诺儿走远,合了房门,缓步走道梁温莹身边,与镜中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对视了一眼,接过她手中的五蝶攒金步摇簪,缓缓开口,“还是这支更好些,衬得县主活泼灵动。”

梁温莹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一把从江澄可手中夺过那金簪,“哐当”一声掷在地上,那金簪落地,步摇的线猛然断裂开来,一颗颗金珠子滴溜溜四散滚开,梁温莹淡淡地笑了,那笑容似是讥讽又似是自哂,“我要活泼灵动做什么,我夫君日日在三个妾室之间忙得不可开交,此刻还不知留恋在哪个的榻上呢!”

江澄可不曾听闻徐晴是这般好色之徒,更不曾想梁温莹是这等孤寂处境,心中酸涩,关怀道:“徐刺史对县主不好吗?县主怎么没同兄长说?”

梁温莹转而又端详起镜中的自己,张扬的神情渐渐收敛,眸光又变得十分平和,自顾自地道:“都不要紧,她们不会有孕的。”

江澄可一愣,她只在冯家听说过这等后院里的手段,但又想到梁温莹为了自保,如此也无可厚非,还未来得及出言宽慰,却见镜中的梁温莹轻挑细眉,十指轻轻护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之上,饶有兴味道:“郎中说这是个男胎呢,我们当真是幸运。”她缓缓转过头来,眨了眨那双大大的眼睛,就好似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样,可眼中的喜悦不达眼底,余下的全然是冰冷的。

她转而去摆弄着手上青葱般的指甲,“而我那夫君,日日被我哄着吃下药物,缠绵在妾室们之间,恐怕已然时日无多,等我的孩儿降生,荆州一定是我们的。你说对吧,姐姐。”

这冷冰冰的话使江澄可不觉间寒意四起,她感觉自己仿佛不曾认识眼前的人。诚然,从梁晔华将妹妹送来联姻之时,目的从来都是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荆州,可是梁温莹的手段仍然让她感到毛骨悚然,“他可是你夫君啊,你也下得去手?”

梁温莹抬眸,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澄可,仿佛惊诧于她的天真,“不过是从前素昧谋面之人,我们所图的不就是他的疆域吗,做起事来又有何不忍心的?”

江澄可微微咬着嘴唇,一时竟也无从反驳,梁温莹甜甜一笑,犹如一模清淡的晓云,“难道你以为我哥哥是什么仁慈之辈吗?当年我们初得会稽之时,各处奔波劳苦久了的士兵们一到这江南富贵地,哪里管得住手脚,烧杀抢掠的事情做了多少!而哥哥呢,为了他自己的贤名,等劫掠之事大肆蔓延了五日,方才出来阻拦,还装模作样地将几个所谓的带头作乱的校尉当街处刑,并下达了禁止侵犯百姓的军令。彼时多少父老乡亲被他慷慨激昂的演说感动得涕泪横流。这可真是可笑,他若是早有军令在先,百姓们又怎么会经历那五日的水深火热?不过都是笼络人心罢了!”

“不过是为大局而舍小义而已,倘若没有当时的贤名,后面如何能得数州百姓的人心?”江澄可话一说出口,见梁温莹一双大眼睛突然望向自己,恍然明白,梁温莹如今所做的,可不也是为大局而舍小义吗?

梁温莹笑意盈盈,满意地看着江澄可哑口无言的样子,轻快地转过身去,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眸中的明媚夹杂着一丝丝酸楚,却把她镜中的脸庞衬得格外鲜活,“我,定会功成的。”

她坚定的声音沉沉落下,掷地有声,江澄可心头涌起惊涛骇浪,梁温莹说得一点也没错,靠她一人之力夺下荆州,将徐晴和其余可能的子嗣赶尽杀绝,又将他唯一的血脉掌握在自己手中自然是成功把握最大,也是速度最快的方法。这样的杀伐果断,这样赤裸裸的野心,这样毫不留情的利用,着实令她震撼不已。

可这不就是攻城略地的一部分吗?

乱世之下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正义,无非是两害相较择其轻罢了。她自己立在这茫茫天地间,究竟是为什么而战?

江澄可扪心自问,与其坚守纯粹的善良本心,她更想要万民合乐。

她眼中的骇然片刻化作温柔荡漾的春水,她轻轻走到梁温莹身侧,为她卸下满头珠翠,“夜深了,县主也该早些歇息了。”

夜色渐浓,江澄可也在梁温莹寝殿内歇下。方才的谈话仍在心间回荡,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静夜中,只听得里间梁温莹熟睡中均匀的呼吸,倒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睡意渐渐上涌,思绪也跟着朦胧起来,就在她即将进入梦乡之时,忽然从头顶传来一声轻响,江澄可猛然惊醒,细细听去,那声音倒像是瓦片松动之声。江澄可心头稍松,心想许是猫或是松鼠爬过屋顶所致,可就当此时,窗轩之上,淡淡的月光隐约印出几个高大健硕的人影来。

有刺客?江澄可倒吸气了一口凉气,就在那些人破门而入的刹那之间,一个闪身护在了梁温莹的榻前,顺手抓起了案上的砚台。

几个睡在外间的侍女刚一惊醒,便已然惨死刀下。梁温莹也被她们的尖叫声吵醒,还迷迷糊糊搞不清楚状况,一众蒙面的黑衣人已然闯进里间,直奔梁温莹而来。这些人一个个钢刀烁着青光,眼中腾着杀气,咄咄逼来。

江澄可一扬手中的砚台,其中墨汁泼洒在刺客们脸上,趁着他们一时看不清,江澄可拉着梁温莹向外逃去。

可是梁温莹尚在孕中,也跑不快,二人很快就被蒙面人追上,堵到了角落,退无可退。

这该如何是好?江澄可冷汗直流,心中焦急万分。

正当江澄可搜肠刮肚仍是无计可施之时,忽的又一众人闯了进来,同那蒙面黑衣的人不同,这些人各个身着铠甲,是军士打扮。这群军士们挥舞着或刀或剑,便与那群黑衣人搏斗了起来,兵刃交晖,血染床幔。

江澄可大喜,转头对梁温莹道:“定是徐刺史派人来救我们了。”

梁温莹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一个士兵几步跨上前,挡江澄可和梁温莹面前,一刀砍死一名正冲过来的黑衣人,回过头来却对梁温莹道:“我等奉章寒阳将军令,特来保卫县主平安!”

想起那个被梁晔华派去远驻荆州的章将军,江澄可对他所知甚少,倒是梁温莹一时欣喜,拽着江澄可的衣角,仰起溅上了血花的脸,解释道:“姐姐,如今荆州士兵都归章将军调遣,我们定会没事的。”

江澄可心中生出许多疑惑,可眼下情况紧急,也不是问的时候。

士兵们杀得起劲,黑衣人渐渐疲软,正当战斗已然到达尾声之时,身着寝衣的徐晴方才赶到。两方人马见了徐晴,竟然皆停下手来。这不得不令江澄可疑虑更增,怎么刺客不想着对刺史下手,反而如此恭敬?

“你们是何人,胆敢在府衙内行刺?”徐晴理一理衣袍,厉声道。

这群黑衣人一时竟唯唯诺诺,无一人敢答话。这时府内小厮却将一老者带了上来,这人身穿荆州官吏服饰,正是徐晴帐下的主簿宋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