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见徐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含泪,“主公,老臣早同你说过,这县主定是梁晔华要毁我荆州派来的妖妇,老臣几番劝您不听,只得出此下策!还望主公明断啊。”说完便哐哐磕头。
江澄可霍然明白,原来梁温莹的算计也叫人看透,不过好在徐晴并不相信罢了。可见此人如此出言不逊,直逼梁温莹而来,江澄可已是不得不争,上前一步,“一派胡言,徐大人和嘉宁县主的婚事是当年徐老刺史临终前的心愿,是扬州和荆州共同缔结的秦晋之好,嘉宁县主又怎会对荆州不利?”
那宋溆伏在地上,喉咙里却爆发出一阵冷笑,笑得浑身上下都跟着颤抖,“江夫人,老夫我久闻您的大名,却不曾想您黑白颠倒的能力也不过如此啊!所谓秦晋之好,那晋最终如何了呢?”
江澄可还未开口再争,章寒阳将军也已然赶到府上,对着徐晴一拱手,“大人,这老贼深夜行刺,意图不轨,如今敢对夫人下手,日后岂非也要加害与您。依末将看,为了大人和夫人的安全,还请速速将他正法。”
此时梁温莹也松开紧紧拉着江澄可衣襟的手,缓缓从她身后走出,泪眼盈盈望向徐晴,轻声唤道:“夫君。”转而柔柔垂眸看着自己的小腹,“妾死不足惜,可是他,他要害我们的孩子啊。”说着一点清泪顺着脸颊滴落,楚楚可怜。
徐晴心中动摇,自己一直未有子嗣,如今身子也不如往日,倘若再这么子嗣艰难下去,日后荆州传承的指望可不都在梁温莹的肚子里。而那宋溆虽然是祖父身边的老臣了,可是如今竟然蓄意伤害自己的孩儿,着实是可恶。
那宋溆抬头,恶狠狠的眼神从梁温莹柔弱的脸颊上扫过,转而揣度起徐晴的神色,见他犹豫,更拜倒劝道:“主公切莫听信这妖妇胡言,她是想以子要挟您啊!”
43 上巳
徐晴额头上隐隐爆出青筋,不知是在恼宋溆还是梁温莹。
“你住嘴!”章寒阳眼神阴鸷,猛然拔剑,寒光飒飒而过,他将剑架在了宋溆的肩头,“你胆敢污蔑夫人和未出世的小公子?!”
宋溆毕竟只是一介地方文臣,哪里见过这样剑抵在脖子上的架势,吓得腿软,战战兢兢,欲再劝却也不敢。
章寒阳手中长剑稳稳停在宋溆脖咽喉边,转过头去对徐晴道:“徐大人,这若是在我们扬州,对待这样的奸臣,末将我可是断不会手软!如今这是荆州事,一切皆等大人示下。”
章寒阳眸光锐利如勾,梁温莹更是依偎在徐晴肩头泣不成声,徐晴厌恶地瞥了一眼长拜不起的宋溆,疲惫地合上眼睛,冷冷道:“宋溆蓄意行刺,拖出去即刻斩首。”
宋溆不可置信地望向徐晴,眼中布满血丝,撕心裂肺的发出最后的呐喊,“主公,老臣句句肺腑之言,您会后悔的!”
只是这声音终究是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梁温莹难抑惊骇,只得继续委屈地哭泣,却被徐晴一个转身甩开,“你,好生养着吧。”幽森的声音低低从徐晴口中吐出,说罢,匆匆离去。
梁温莹抹着眼泪,恭敬朝着那背影行礼,起身眼中却满是嫌恶和杀意。
江澄可生怕她身子遭不住,见徐晴走了,忙扶住梁温莹,“你可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温莹幽幽勾起唇角,冷艳至极,“姐姐太小瞧我了。”说着又望向章寒阳,眸中的感激之情宛若冬日里烧得正烈的篝火,开口却只淡淡道:“真是多谢章将军了。”
章寒阳幽暗的眼中星光一闪,拱手道:“保卫县主平安是属下的职责所在。”说着又垂眸道:“只是连江夫人也跟着担惊受怕了。”
江澄可微微屈膝,“有劳章将军出手相助。”
章寒阳脸上神色似乎沉寂得像一汪死水,只是重重看了梁温莹一眼便带着手下士兵转身离去。梁温莹望着他身影渐远渐不见,方才和江澄可转身回了寝殿。
江澄可心中疑虑万千,奈何刚一回到内室,下人们已然收拾好了殿内狼藉,梁温莹便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倒头就睡。江澄可无奈,也只好轻轻替她掖好被角。
第二日一早,江澄可精心准备了梁温莹往日里喜爱的吃食。梁温莹打了帘子出来,仍是那副艳丽打扮,却见外室已满满摆上了一桌美味佳肴,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她鼻尖微微一动,款款落座,不过是每样只尝了一点,便放下了筷子。
江澄可深感诧异,原先在会稽的时候,梁温莹的饭量着实是惊人,如今有孕在身,怎么反倒吃得这般少了?蹙眉关切道:“可是做得不合口味?我叫他们撤下去重做。”
梁温莹用帕子拭去嘴角一点油渍,摇摇头,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满桌子珍馐上移开,“郎中说我年龄太小,身形还未长开,吃得太多恐胎儿过大,日后不好生产。”
“倒是我思虑不周了。”江澄可心中一阵自责,她此次前来本就是来照顾梁温莹的,早该考虑到这层。她顿顿,却又想起了昨天夜里的事情,忍不住问道:“昨日那个宋溆……”
话还没说完,梁温莹凛凛一瞥,止住了她的话头,“我知道姐姐要问什么。”说着屏退了众人,屋内只剩下她俩和佟诺儿,方才开口,“荆州旧臣疑我,这也正常,毕竟他们猜得也是大差不差了。”她的声音愈发冷凝,“我这半年来遇到的险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好在如今我那夫君仍是两边猜忌,定要稳住他几个月,待我平安生产,便可永除后患。”
“可是纵使没有了徐晴,荆州人若是不信你,只怕也不会拥立你的儿子为新主人吧?”江澄可略一迟疑,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梁温莹微微一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我哥哥只怕已然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把章将军派来,不是吗?”
江澄可回忆起昨日章韩阳的情形,他的手下可都清一色是正规的荆州士兵,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难不成荆州兵全都听从章将军的号令?”
梁温莹轻轻点头,眸中精光闪闪,“章将军很能干,这些年来在荆州军中声望甚高。”
“我若是徐刺史,定会扶持自己人制衡章将军。”佟诺儿本在安静地吃饭,冷不丁一出声,倒把梁温莹唬了一跳。
梁温莹很快恢复了神色,旋即对江澄可笑道:“这就是你那徒弟?果然聪慧。”
江澄可点头“嗯”了一声,佟诺儿垂眸谦卑道:“县主谬赞了,师父教得好罢了。”
梁温莹道:“我那夫君确实想在军中扶持自己的人手。”她压低了声音,“可那些士卒们,终究还是更爱钱财,以钱帛蛊惑,哪个能不动心?”
“章将军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来收买人心?”江澄可愈发不解,如今梁晔华整治扬州,两袖清风,自己手头尚且不宽裕,哪里能有钱供章寒阳在荆州开销。
梁温莹起身,撑着腰挪了两步,疲惫地靠在贵妃榻上,“左不过是荆州自己的钱罢了。荆州本就有钱,可徐老将军和我那夫君他们祖孙俩一脉相承,对军中颇为吝啬。自章将军来荆州后,几次三番借着给徐老将军修建祠堂庙宇的名义,套出了不知道多少工钱。祠堂不过随便盖盖,剩余的便私下分发给了士兵们,军户们方才富裕起来,他们哪个不感念章将军的恩德呢?所以才这般拥护章将军。”
江澄可眉头频蹙,她并不赞同这样套取公中钱财的法子,奈何这是荆州事,她也不好置喙。
佟诺儿却听得入神,“所以叫宋溆那起子文臣们看在眼里,发觉了章将军的不轨。可文臣们闹得越凶,军户、武将们只会觉得那些文人们是不想让自己好过,所以荆州文武必不相合。”
江澄可眉心陷得更深了,她不喜佟诺儿习得这些算计,瞥了她一眼,佟诺儿赶忙闭嘴。梁温莹却拍手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他们荆州官员庸庸碌碌,竟没你这个小姑娘想得清楚明白。”
佟诺儿顶着江澄可责怪的目光,终究没好再说些什么,只是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起来。阴谋算计,不过如此,宏图大展,指日可待。
金陵城中,梁下雏燕正闹,枝头海棠凝香,正是江南三月春色。梁晔华在案边而坐,在砚台上悠悠磨着墨,他仍想着方才和周晗之所议平定徐州的方针,心头都不觉叫春光给照亮了。
周晗之狼毫大笔浸满了墨色,在宣纸上浩然写下征讨徐州诸郡的檄文。
萧安澈透过窗上薄纱,瞧着外面的花影,心里也是敞亮,“如今有了耀德妙计,我们倒是省力了。”
“雕虫小计,何足挂齿?倒是劳烦主公亲替我研墨了。”周晗之专心于笔下的慷慨激昂,随口答道。
“太谦虚了。”梁晔华放下手中的墨,细看周晗之所写的檄文,“光这篇文章就足够唬住万人之师了。”
“哦,”周晗之偏过头来,没有伤疤的半边脸舒展开来,“原来是主公和萧将军合起伙来戏弄我呢。”
梁晔华用手背轻轻拂过白瓷瓶中萱草的花瓣,那花儿重瓣而开,金黄的颜色映得屋内都更添了几分光彩,却想起了宋人的诗句“不尽人间万古愁,却评萱草解忘忧。”
他望向周晗之道:“非也,非也,耀德和绥芸当真是我的忘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