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主公,留着他可还有用?”冯绥芸抬眸,仍不肯放下手中的剑,她恨冯炜,更恨自己与他拆不开的血缘,这恨深入骨髓,声音也跟着冷得可怕。梁晔华和周晗之都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交给衙役们去审吧,何必脏了你的地方。”梁晔华知道她与这冯炜已没了亲情可谈,因此也不再顾及冯家家事,只以国事论。

冯绥芸方才收了剑,旋即右手从背后扣住冯炜两只手,左手压住他的肩。

冯炜吃痛惨叫一声。冯绥芸把他这样押解着交给一旁的侍卫,“只是冯家满门都还在京城,恐怕他也不敢交代什么。”冯绥芸淡淡道。

她这话说得虽然平静,可脸色却白得吓人。

“绥芸。”梁晔华待人把冯炜带下去后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恨。我与摄政王也同姓梁。”

灯火下,冯绥芸低着头,与梁晔华和周晗之只有三步之遥,但又仿佛离得那么远,那么孤独。她胸口起伏得厉害,似要哭泣,终究又没有。

“同出一脉又算得了什么,他是他,你是你,从此分明,我们都知道的。”梁晔华上前两步,冯绥芸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

“是我失态了。”她微微抬起头,脸上是支离破碎的坚强。

“没必要自责,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梁晔华说着拍拍周晗之的肩,带着一众侍从离开了冯绥芸府上。

只剩下周晗之上前扶住了冯绥芸摇摇欲坠的身形。

江慕远也从门外进来,向冯绥芸递上了自己的帕子。

可是冯绥芸并没有落泪,她呆呆坐在原地,心头交织的情感几乎要把自己割裂开来。

“芸儿。”周晗之轻声唤她,冯绥芸茫然抬起头,“耀德,我真的好想杀了他。”

周晗之抿了抿唇,江慕远却挑起凤眉道:“他是该死,你想的一点也没错。”

冯绥芸想不明白,她被太多礼法困住了。

“你杀他,是你的忠贞,你留他一命,是为了大局的克制,这都没有问题。你不必被他束缚了手脚。”周晗之想了良久,终于背弃了扎根心中多年的纲常伦理,开口道。

“我之前同你说,我家三代五将,何等英烈……可是……可是我家也出了这样的小人,我……”冯绥芸说得艰难,这些事让她难以启齿。

“那又有什么关系?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玷污了你?”江慕远口气轻松,“芸儿你就是你啊,旁人怎样都和你没关系的。”

周晗之点头附和,“你在这里是凭着你自己的本事,而非你的出身。我和长钦认识的,都是你本人,无关你的身世。主公看中的是你的战功,军中兄弟们敬服的是你的仁义和勇猛。你是光明磊落,你是霁月风光,何必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烦忧。”

冯绥芸稍稍平复了心绪,她看向周晗之和江慕远,恍然觉得自己重获了新生。她再不做肃宁侯家的小姐,从此她只是她自己。

时至岁末,霜气渐重,惨淡的夜色里,孤月一轮仿佛都暗淡了许多。正是子夜之时,万家灯火尽皆熄灭了,唯有府衙内一盏孤灯分外明亮。

杨晨然用手强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一页一页核对着这一年下来的户籍增减,佟诺儿对坐在桌案另一侧,把算盘拨弄得清脆作响。梁晔华如今占据扬州、豫州和半个徐州,光是户籍便是一笔不少的数目,若非日日工作到深夜,两位姑娘怕是很难赶在年末统计完所有的人口增减。

杨晨然打了个哈欠,这一动便更觉得两肩酸痛,伸手揉揉肩,苦笑道:“总听爹爹说什么‘案牍劳形’,我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才是‘案牍劳形’。”

灯影摇曳,佟诺儿生怕忘了计算结果,赶忙记下刚算好的数字方才抬头笑道:“你若是实在累了,琼稚姐姐前两日送来的九曲红梅茶还有不少,我再沏了来你喝?”

杨晨然头上的翡翠步摇微微一动,自己这些日已然喝下去了半斤茶叶,纵使是再好的茶,喝了这许多也难免有些腻味,她忙摆摆手,咋舌道:“那茶叶便是浓到苦涩,也难抵我此时困倦。”

佟诺儿抿嘴一乐,“虽然确实困倦,可你瞧,光是会稽一郡,今年就增加了万户有余,一想到这些,我心里还是高兴的。”

杨晨然揉了揉眼睛,迷离地扫了一眼佟诺儿写下的一排数字,“是啊,就连九江郡也重新兴建起来了,想必这日子太平了,百姓也都会好过的吧。”说着便又拾起一页户籍看去,可这一落手,不知是什么东西从宽大的织锦袖子里掉落出来,滴溜溜地顺着桌案滚到了另一侧。她脸颊扫过一丝惊惶,慌乱起身去够,却早被坐在那头的佟诺儿拾了起来。

佟诺儿端详起这个东西,原来是一个木雕的小马驹,不过一寸大小,四条腿短短粗粗,脑袋圆圆滚滚,上面还拿墨水点了芝麻大小的眼睛,并非商肆里所卖的寻常木雕,“好精致的小马。”她盯着手足无措的杨晨然,细想她每日所见之人不过那几个,达官显贵也不会互赠这等普通廉价之物,因此立刻明白这小马正出自已然做了木匠的李小仓之手,顽皮一笑,“你又属马,果然是为你专门精心做的吧。”

杨晨然被说得脸涨得通红,直烧到耳垂,“你别胡说,不过是一点不值钱的小玩意。”

佟诺儿有意逗她,更俏皮道:“哦,原来他的心意这样不值钱。”

“不是的,不是的。”杨晨然矢口否认,话说出口却才发觉自己失言,低头委屈道:“你可千万莫要告诉旁人。”

佟诺儿将那木雕小马交还到她手上,“那你可收好了,可别叫旁人看见了。”转而想起李小仓是九江逃难出来的孤儿,如今又做了木工,又替她担忧,“虽说你也算是救过他一命,他对你感恩戴德也是应该的,只是你若对他……你们身份悬殊,若叫杨伯父知道了,怕是要不高兴。”

杨晨然将木雕收回袖中,她不得不承认佟诺儿的担忧不无道理,扯扯裙摆有些犯难,“有时我倒当真羡慕冯将军,无拘无束的没有这许多苦恼。”她羡慕冯绥芸日常能和周晗之、江慕远一同玩闹,又能和许多官员、士兵们谈笑风生。

佟诺儿有些无奈于杨晨然的单纯,冯绥芸这一路的苦难数不胜数,如何是一个一直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可以想象,况且就算如今官拜将军,坊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也从未停休,可她却只看到冯绥芸的无拘无束,于是摇头叹道:“各人有各人的苦恼,冯将军的苦恼你未必知道罢了。”

杨晨然懵懂的点点头,扫了一眼案上厚厚的户籍簿子,愁道:“咱们还是快些赶工吧,时辰可再耽误不起了。”

说着,二人复又在漫漫长夜中沉寂了下来。

好在披星戴月的工作终于在新年来临之前大功告成。在红色装点上街巷之时,二人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假期。

杨晨然自和佟诺儿分享了自己最隐秘的心事,和她愈发要好起来,兴高采烈地请她到自己家中过年。梁晔华也在府中安排起了除夕家宴,准备款待萧安澈等人。

41 除夕

除夕之夜,细雪微微,洒在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上,仿佛凝滞了一层薄薄的糖霜。万家灯火团圆夜,梁晔华府上也是灯烛璀璨,绸带交映,甚是热闹。萧安澈、江澄可夫妇自然是来兄长家团圆,冯绥芸和江慕远都是孤身在外,唯有江澄可这么一位亲人在身边,顺理成章也同她一道前来。

一进门来,却见周晗之早已到了,正张罗人把刚写好的对联贴在门上,原来梁晔华知道周晗之同他们二人情笃,也不忍他在这团圆夜里孤零零一人守岁,早早下了帖子也将他一并请来。

江慕远抬头看那门上对联,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串爆竹,神气道:“耀德的对联写得虽好,倒不如这个喜庆。”

江澄可回眸嗔他一眼,还未及责怪,江慕远却早被周晗之搂肩过去。周晗之另一手持着酒盏,漾着满满一杯浓酒,笑道,“长钦,今晚我们不醉不归啊。”

江澄可只得叹气摇头,梁晔华吩咐摆好了夜宴,方才领着儿子迎了出来,拱手相贺。小世子梁维勉拍拍栓好马匹才刚进来的张虎的肩膀,以“兄”称之,也将他让了进来。

“小佟姑娘怎么没同弟妹一起?”梁晔华想起一直寄宿在萧安澈府上的佟诺儿也是无依无靠的,也顺道关心起来。

“她被杨大人府上下了帖子请去了。”江澄可微微含笑,杨晨然和佟诺儿师出同门,如今共同处理公务,愈发亲厚了起来。

几人还礼入内,各色酒菜均已盛上,珍馐琳琅,佳肴满目。

“愿国泰民安,江山永固。”这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提箸举杯,宴欢直至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