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冯绥芸摆摆手,眸中轻雾笼起,“想我年幼时,也是享尽了尊贵体面,什么八宝攒丝簪,什么翡翠白玉钗,凤凰点翠金步摇,蝴蝶东珠水晶笄,父亲总要把我打扮得花团锦簇,娇俏可人。我时常随父亲出入王侯勋贵的宴席,也是京中人人夸赞的冯大小姐。那时当真是觥筹交错,荣华安乐。”

周晗之怕她伤怀,轻轻拂过她的肩头,江慕远目光闪躲,悔恨自己方才的言行,可冯绥芸说着说着,眼中闪过点点流光,所映皆是那山峦起伏,红霞映天,大雁南归,彩云北逝,满怀愁绪全消,樱唇含笑,“可彼时富贵虽极,又怎可比如今天高海阔,一展雄心。又得知己一二,共叙壮志呢?”

知己一二……江慕远细品这话,眉心舒展,欣欣然大步走了过来,含笑唤她:“将军。”

冯绥芸背着手朗然笑道:“江冯两家本是亲戚,你又是我可姐姐的兄弟,如何只以官职称我?”

江慕远凤眸豁然睁大,唇角弧度微微勾起,“芸妹妹。”语气骤然热烈,“芸儿。”

冯绥芸杏眸斜撇了他一眼,欢快道:“如此甚好,他日长钦封将封侯,我也不必被那礼拘着了。”

“我可不稀罕那些虚名。”江慕远心情骤然大好,快意地打起折扇,恍然却见冯绥芸身后的周晗之正给狠狠给自己使眼色,忙收了飞扬神采,抿唇补充道:“当然,倘若是芸儿和耀德封侯拜相,那倒是另当别论。”

周晗之微微摇头,江慕远茫然间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想起冯家世代公侯,自己却在这里信口开河,刚又要辩白,却早被冯绥芸看破了他们的小动作。她一摆手,示意他们不必介怀,“那些都是祖上功勋。长钦说得对,这些的确只是虚名而已,又何必挂怀?我等必自有一番天地。”

周晗之灼灼看着她,柔柔一笑,江慕远美目流波,温情顿生。

夕阳璀璨,映在三人面颊之上,三个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们靠得那么近,却又若即若离。

江慕远迎着夕阳,将长发甩在脑后,走回树下去捋那盗骊黑鬃,笑意荡漾,“早就听说盗骊马快,还不曾见识,芸儿,不如我们今日就比试比试,看看谁先回到城中。”

“好啊!只是盗骊毕竟是难得一遇的良驹,如此比试,倒显得我欺负你似的。”冯绥芸爽然迎战,翻身上马。

江慕远笑道:“我这马也非凡种,可是我花了大价钱才得了的,未必就比你的盗骊差!”他说着,也上了自己的白马。

“既如此,那你要是输了可不许闹脾气!”冯绥芸轻笑。

“哈哈,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江慕远自负地挑起眉。

冯绥芸手持缰绳一拱手,“那就还请长钦不吝赐教了。”

江慕远已然扬起了马鞭,“彼此彼此。”

二人嘴上谁也不饶谁,一起策马而去。

周晗之酸涩一笑,指尖轻轻掠过脸上狰狞的疤痕,看着他们二人并肩驰骋而去的背影,心中倒觉得他们也是一对碧人,反而是自己这般不配。

正恍惚间,却听得冯绥芸回首冲自己挥手大喊:“嗳耀德,快跟上!”

愁容消逝,化作一缕春光,于是也跨上马来,向山下赶去。

火红的太阳垂落山中,三匹马儿欢快奔回城中,少女红裙飞扬,少年白衣飘飘,相互追逐,后面一蓝杉少年,不紧不地慢跟在他们身后,时不时悠然小酌一口酒囊中的美酒佳酿。

江澄可听得外面马蹄声轻快,放下手中的笔,登上家中小楼,却见三人这般场景,无奈地摇摇头叹气,“家中弟弟妹妹管教无方,行止放诞,实在是我的过错。”

萧安澈将她搂入怀中,眼睛笑眯做了一道线,“我大梁人才辈出,不拘一格,这是天下之大幸啊。”

三人快马疾驰,先到了冯绥芸府前。虽说是将军府,但冯绥芸孑然一身,只选了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安身,除了门上梁晔华亲书写的匾额,其余的与平头百姓也没什么两样。

这普普通通的将军府门前,此时却出人意料地瑟缩着一人。

那人见冯绥芸回来,目光闪躲,结结巴巴地叫了声:“芸……芸儿。”

冯绥芸跃下马来,细瞧了瞧那人,“是叔父?”冯绥芸近乎是惊呼,眼前这人,不正是自己的叔父,肃宁侯冯炜吗?

江慕远随后赶到,也跳下马来,正欲上前,却被周晗之追上。周晗之伸手压在江慕远肩头,“芸儿的家事,我们去了反而不美。”周晗之在他耳边低语,才将他拉了回来。

“叔父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冯绥芸知他一直为摄政王做事,神色警惕,暗暗抽出了剑。

宝剑锋芒在月色下一闪,那边小巷里竟然窜出两个人影来,细看其衣冠样式,二人皆是禁军打扮。这二人眼露凶光,都径直向冯绥芸扑来。江慕远身快,一剑便砍倒了一个,冯绥芸将另一个按倒在地,那冯炜转身便要跑,却被周晗之一把拽了回来。

“你是……”冯炜瞧着周晗之的脸,依稀有些熟悉。

冯绥芸不给他细辨的时间,接过手来压住他,“去请主公来。”冯绥芸边压着冯炜入府,边对周晗之道。

“我在门口守着。”江慕远一脚下去,狠狠踩着方才被冯绥芸打翻在地的禁军,向冯绥芸递出了个安心的眼神。

冯绥芸压着冯炜的后脖颈,将他带入府上正堂内,一把将他丢到上座,也算是尽了待叔父的礼节。

冯绥芸斜眼将冯炜打量了一番,见他风尘仆仆,脸色怯怯,实在好笑,“叔父不在京城安享尊荣,怎么得空来金陵逛了?”

40 断恩

冯炜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侄女,威严狠厉,不似在家中模样,心里胆怯,但迫于摄政王威逼,也只得开口,“芸儿啊,咱们冯家世代为官,对朝廷忠心耿耿,你怎么能与反贼为伍,败坏家门呢?叔父如今只盼你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跟叔父回去吧。”

冯绥芸的目光冷若寒霜,直逼冯炜而来,“叔父这话说反了吧?我主梁晔华,天潢贵胄,一心报国。而那摄政王是个什么东西,上瞒圣听,下欺黎民,以残暴之军,镇压忠义之士,实在是国贼!叔父不顾冯家百年正直家风,与这等奸王为伍,是该我劝叔父归降我主才是!”

“一派胡言!”冯炜强撑着气势,“天下九州,皆有治理,那梁晔华强攻扬州、豫州、徐州,明明就是谋反!”

“九州之下,生灵涂炭,我主不忍百姓疾苦,是故救之。而奸王梁晟,受先皇遗诏而不遵,胡作非为,更独揽朝政,将当今圣上囚于内苑,这才是谋逆!”冯绥芸双臂交叉在胸前,眸光透着阴鸷,幽幽扫过冯炜周身,“叔父当年便想把我献给摄政王示好,经年不见,怎么还是打得这个主意,一点也不见长进?”

“不,不是的,叔父也是为你考虑。”冯炜被她盯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哼。”冯绥芸轻笑,饶有兴味,“三哥哥已然和那长乐郡主成亲,整个冯家都绑在了摄政王的大船上,叔父你若是肯降,我倒是还可以考虑饶冯家上下不死。”

“你在说什么鬼话?”冯炜觉得冯绥芸的脸变得那样狰狞可怖,下意识缩成了一团,“你也是冯家人,你怎么能不顾冯家死活?”

“为摄政王办事的都是国贼,不论姓冯还是姓马,自然是都该死的。”画影宝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冯绥芸用剑尖抵着冯炜的下颚,剑的寒气犹如数九寒冬的北风,从下颚骤然漫布至冯炜的周身,他想往后去躲,可哪里还能动得了分毫。

“你敢动我?你这是忤逆尊长!”冯炜绝望的惊呼。

冯绥芸轻蔑地眯了眯眼睛,“我不与国贼论什么尊长子侄。”

“我可是你叔父啊!你我血脉相连,况且自你父亲去后,是我将你养育长大,恩同父母啊!”

冯绥芸心中闪过一丝迟疑,可这迟疑却猝然间就消失不见,她瞪大了双眼,油灯上的火焰仿佛燃烧在她眼眸之中,“先论社稷,再论亲情,你为摄政王做事,便是天下的罪人,纵使是亲生父子,我也该除你。”

“冯将军!”门豁然打开,梁晔华推门而入,周晗之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