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可是姑娘,”琼稚仍是不解,“咱们当真是没去过这凉水河呀,你又怎么知道这河在哪里呢?”

江澄可微微一笑,京城的横纵脉络了然于心,“书里有说,这河与南护城河西边相近。我想着这京城不比家里,最是四四方方的,咱们只要从这胡同里拐出去,望着西直门的城楼走,到西直门下面,再一路向南,可不就到了吗!”

琼稚将信将疑,但看了看四周夜色下陌生的小巷,也再无可去的地方,于是只好勉强同意了江澄可所说的。

长夜寂寂,二人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实际的道路不比书上说的那样清晰,纵使是望着西直门的城楼走过去,也曾走错了许多岔路口。人们都说京城的道路都是南北、东西笔直的,其实这不过是和其他地方错综复杂的道路相比较而言的,事实上,京城里也有许多斜街、斜路,更不要说许多路看似能走通,到头来却不过是死胡同罢了。因此,两个甚少出门的小姐、丫鬟哪里能那么容易找到正确的路呢?于是二人七拐八拐的,直至午夜时分才到了西直门城楼下。江澄可心中虽然欢喜,顾不得体面,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一刻不敢歇息,拉着琼稚转而往南走去。功夫不负有心人,鸡鸣时分,二人终于听到滚滚的流水声。

“姑娘,你听!”琼稚兴奋地叫到,眼角不禁泛起了激动的泪花,此时她的双脚早已酸痛难耐,沉重得几乎再迈不开步子。

江澄可亦是满心欢喜,强拖着疲惫的身躯拐过最后一个路口,果然一条大河映入了眼帘。

此刻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冒出个小头,但熹微的晨光早已点亮了半边的天穹。河面上的水波好似被这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点燃了,满江红艳,碎金浮动。

十余载的束缚和困顿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江澄可仿佛感受到胸口压抑已久的磐石骤然粉碎。向南远眺,只觉得山河壮阔,大地清明。

二人走至岸边,早有三两艘小船准备出航。一一问询过去,却见其中一艘上撑船的是一位船娘。江澄可见她面容憨厚,目光和善,便安心了大半,讲好价钱,乘船南下。

“姑娘啊,如今那扬州刺史新死,南方动乱尚未平息,姑娘怎么还赶着往南方去呀。”船桨一下下拨开河水,船娘闲闲地说道。

“我本就是南边的人,回家去。”江澄可倚在窗边,江上的雾气和眼中的泪模糊成一片,可却仿佛仍能看到远方的故乡。纵使天下动荡,但那是自由的方向。

“姑娘既已到了京城,倘若能在京城落脚,岂不更安稳些?”船娘又问道。

“那如今天下大乱,你为何又在这南北间往来撑船呢?”江澄可反问。

“这……”船娘有些龃龉,“自然是为了生计。”

“谁又不是呢?”

日出日落,终而复始,日行夜息,一路南下,约十几日,行至一湖,天色已然昏暗,船娘在岸边抛了锚,笑笑道:“明日再行。”说着便下岸去欲买些吃食。

江澄可走出船舱,抬头见天上一轮皓月当空,万千星辰散落在夜幕,好一幅众星捧月的场景,江澄可这才忽的想起今日已是八月十五中秋之夜,一股辛酸笼上心头,不觉泪眼低垂,却又见那湖上,月光澄澄,把那潋滟水光照得温柔,可这一片温柔之中,自己的倒影却又格外形只影单。

江澄可俯身在船边,伸出手去探一探那冰凉的河水,水波潺潺,正向南缓缓流去。向南,向南……那是家的方向啊!江澄可不觉泪光朦胧,虽未及故乡,可此处水与故乡相连,心下感怀,“爹、娘,女儿终于回来了。”

她敛了敛衣袖,转身回到了船舱之内,取出那把父亲留给她的膝琴。纤纤玉指轻轻抚摸着琴弦,仿佛想要感受多年前父母残留在上面的余温。泪水打破了江澄可因回忆而绽放的笑容,手中轻轻一划,一个个乐音传出,一抹一挑,思念宛若潺潺的江水,流淌至千里之外,流淌到那阴阳分界之处。

月影娟娟,乐音曼曼,江澄可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无法自拔,却听得不远处有人拍手叫好:“好琴!不知是出自哪位高士之手啊?”

江澄可猛然一惊,她方才全然沉溺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哪曾想过这周围还有别的船只,船上还有别的人在?她一手抚着胸,一手悄悄掀起窗帘一脚,却看到临近的一只船上,船头正坐着两个男子,一人着蓝衣,一人着紫袍,二人皆身形高大,正往这边看呢。

江澄可心道不妙,自己和琼稚两个孤女在外,可不好和什么陌生男子有瓜葛。于是她连忙放下帘子。她脸色绯红,心突突地跳着,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听得那边人又带着几分笑意道:“怎么如此怕羞,难不成不是高士而是佳人吗?”

江澄可心中更是惶恐,好在此时船娘刚好回来,江澄可忙轻轻对船娘道:“咱们还是别在这里歇息了,快些往前赶些再找地方落脚吧。”

船娘点头道:“我方才也听到那边船上的小哥儿出言不逊,姑娘放心,我这就全速往前赶赶。”说着便拿下了锚,加快了速度前去。

船正行处,却听得方才那人仍在喊:“莫往前了,莫往前了,前面宿迁多有水贼!”

江澄可哪里肯信,直命船娘快些划船,远离这是非之地,掀着帘子确认后面的船没有追上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还说什么水贼,我瞧着他们才是水贼!”

夜色寂寂,唯一叶孤舟顺着运河南下。

行不多时,江澄可早因一路颠簸而困倦不已,她正昏昏欲睡之时,隐约之间仿佛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未及她反应过来,便感到船猛地震了几下,好似有十余人跳上了甲板,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一股杀气笼罩而来。江澄可心中一震,猛然从困顿中惊醒,水贼真的来了。

惨烈的尖叫声划破夜空,船舱前的布帘霎时浸染上了血迹,鲜红的颜色渗了进来,触目惊心。江澄可和琼稚猛地站起身来,惊愕地交换了眼神想来那船娘已然命丧黄泉。

帘外的脚步声愈发近了,主仆二人瑟缩成一团,向后退去,很快就见到几个大汉掀了帘子进来,江澄可的指尖冰凉,下意识地紧紧把琼稚护在身后。

那几个大汉袒露着胸脯,虬实的肌肉上下起伏,上面的刺青狰狞蠕动。为首的大汉是这伙水贼的头子,他不怀好意地向江澄可靠过来,其余的七手八脚地掠夺着船舱里的行李、物件。

这水贼头子笑容格外猖獗,一张黝黑的脸近乎扭曲,凑近江澄可的脖颈,口中恶臭铺洒在她脸上,狞笑道:“呦,两位小娘子,长得挺俊,陪爷玩玩?爷一定好好疼你们~”

他身后的小弟们翻开了江澄可的包袱,抖落着银票和房契,笑嘻嘻地道:“大哥,咱们这票运气真不错,是个富贵妞儿!”

水贼头子兴奋极了,眸中绿光闪过,舔了舔嘴唇。

琼稚的手指抖得厉害,她紧紧扯着江澄可的衣服,可是江澄可也是久在深闺,外男都没见过几个,哪里见过这阵仗?虽已惶恐至极,但行至末路,也只得勉强鼓足勇气,她左手将琼稚护在身后,右手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指着那大汉,边往后退,边喝道:“你、你别过来。”

少女略带颤抖的声音落在大汉们的耳朵里和小奶猫呜咽声没什么两样,甚至更能激起他们的兴致,那群大汉一齐爆发出哄笑声,水贼头子扬扬手中的大刀,另一支手的关节划过江澄可光滑的脸庞,饶有趣味地笑道:“凭你个小兔崽子也敢和爷作对?爷劝你最好乖乖听话,若是把爷伺候舒服了,兴许爷能大发慈心饶你们一条性命。”

江澄可和琼稚此时已然退到了船舱最里面,身子抵着船舱壁,再无可退之处了,她深吸一口气,转过簪子对着自己,沙哑的喉咙中发出绝望的吼叫:“你休想!我就是死了也绝不许你碰我!”

那大汉脸上的笑意愈发猖狂,眼前的小女子是死是活与他而言又有什么两样?张牙舞爪地便向江澄可压来。江澄可深知自己已无力反抗,她阖上眼睛,将锋利的簪子刺向自己的喉咙。

沙发

5 水贼

正当江澄可手中簪子刺向自己的那一瞬间,却猛地又感到船身一颤。江澄可大喘着气,微微睁眼,却见一道蔚蓝色的身影闪进了船舱,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邻近船上那蓝衣男子。他手中一把修长的软剑,寒光好似流星一闪而过,一阵劲风混杂着血腥气顿时扑面而来,四五个在船上翻找财物的水贼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那水贼头子见状放开了江澄可,领着手下其余几个水贼都转身对敌,齐刷刷拿着手中的家伙朝那男子砍去。

江澄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那层层利刃逼近那蓝衣男子,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蓝衣男子从容纵身一跃,轻盈地向后退了三尺,便叫那一群壮汉扑了个空。还不待这些水贼站稳脚步,那蓝衣男子大步上来,手起剑落,风驰电掣之间,血光道道飞溅,便又要了三人性命。

船身猛烈的摇晃着,远处还有两个胆小的,见这蓝衣男子这般武艺高强,简直势不可挡,转而就要往水里窜,那蓝衣男子哪里容得他们钻了空子?眼疾手快,右边用长剑挑起一个的衣领又复重重甩出,左边一个滑铲将另一个水贼绊倒,这二人皆被狠狠摔在了地上,虽仍有口气在,但却都只能够勉强哼哼两声,再起不了身了。

如此只在半柱香的功夫内,便将其余水贼尽皆消灭了,只剩下方才为首的那个水贼独自愣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

江澄可心中忍不住叫好,却又不由得暗自想到,方才听他言语轻浮,却没想到竟是个义士。

此时那蓝衣男子早已把那水贼头子逼到了甲板上,长剑亦架到了他的肩头。那水贼全没了刚才蛮横的模样,吓得两股颤颤,忙跪倒,哆哆缩缩连声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那蓝衣男子轻蔑地挑了挑眉,绛红剑穗随风微微摇曳,他英姿飒飒,意气风发,冷冷道:“你若是迫于生计在此做贼我或许尚可饶你一条狗命,可你残害那船娘性命,又对这两个姑娘欲行不轨,我便就断不可饶恕了。”话音刚落,长剑只轻轻转了一转,利刃划过,人头落地。

江澄可掀了帘子出来,见满船血污淋淋,那水贼头子的头颅尚在地上滚动,她惨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那蓝衣男子转过身来,见她出来,惭愧地看着满地污秽,忙用身子挡住了水贼的尸首,眉心一蹙,关切道:“姑娘受惊了,可曾伤到哪里不成?”

江澄可向前两步走入他的影子,她不再颤抖了,气息也逐渐平和下来。江澄可看着他身上手上也都是敌人的鲜血,可不知为何,他这样立在自己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在自己身上,无端就叫自己安心了许多。她屈膝行礼道:“多谢恩公搭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