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噗”洛儿话还没说完,江澄可便没撑住笑了出来,这段日子,她也难得一笑,“温八叉若知《更漏子》被截去一半,怕是要托梦找你讨说法。倒是李清照该谢你,平白添了半阙好词。”

洛儿跺脚转身,佯做生气道:“姑娘就知道取笑奴婢。”

琼稚见自家姑娘心情转好,也稍稍松了口气,没留神,滚烫的茶水便从茶杯中溢出,溅到了妆台上的银簪。

琼稚惊呼一声,忙取了帕子来擦拭,江澄可亦起身,去收那妆台上的首饰。二人手忙脚乱之际,江澄可却忽地瞥到那枚银簪末端,早已是乌黑一片。

江澄可心中一惊,刚想把此事说出,却又觉不妥,忙将这枚银簪敛入袖中,平复了神色,转身吩咐洛儿道:“你琼稚姐姐烫到了,快去打了冷水来。”洛儿应声出去。

见她走远,江澄可方才用颤抖的手将那枚银簪从袖中取出,递到琼稚面前。

“这是……”琼稚看着发黑的银簪,眉心猛然一颤,“是方才的茶水有毒?!”

江澄可点点头,冷汗一点一滴流下,在后脖颈的衣衫上晕湿了一片,“我早就应该知道了,冯家是再容不得我的了。”

“可是为什么呢?”琼稚瞪大了眼睛问道,还不及江澄可说出答案,自己却也了然。

江澄可的心头涌上一阵痛楚,仿佛要炸裂开来一般,她一下子扑到琼稚怀中,低声啜泣道:“琼稚,我好怕,我之前不曾想到,我那狠心的姨母和姨夫,他们是想要了我的性命!琼稚,我不愿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了。”

琼稚用手轻轻抚摸着江澄可的脊梁,此时她们不再是主仆,而是变为了一对要好的姐妹,“姑娘别怕,是走是留,无论姑娘怎么选,我都会陪着你的。”

江澄可抿唇沉思,心痛如刀割,“其实我早已知道,三哥哥他待我也不过那般,他是不会为了我当真怎样的。”说罢,她抬起了头,擦干了泪水,收敛戚容,满是汗水的手紧握成拳头,她长吸了一口气,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先前芸妹妹曾和我说,有办法助我逃出去。”

江澄可匆匆从柜子深处取出厚厚的一叠银票并门面、庄子的房契、地契等,打包成了两个包袱。琼稚见状,忙道:“姑娘急什么,咱们不过是先去芸姑娘那儿问问她有什么法子送姑娘出去,怎的姑娘就打点起行囊来了?”

江澄可轻叹一声,眼中是说不出的愁绪,“傻丫头,人家既已下定了心要咱们死,难不成还能轻易看着咱们进进出出几趟准备周全不成?咱们既然说了要走,便一刻也迟疑不得了。”说着,又将窗前案几上的膝琴塞进了包袱中。

琼稚忙阻拦道:“姑娘,今时不比往日,这琴带着想来多有不便,咱们回淮安去再买更好的便是了。”

江澄可目光流连在琴上,便想起了父亲的琴声,儿时父亲把自己抱在膝头教自己抚琴的往事还历历在目,“这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如今我要走了,又怎能将它孤零零地扔在冯家?”

于是二人收拾好了行囊,江澄可也换上了洛儿的衣服,她松松挽了发髻,垂落的头发遮住了半张面庞。主仆二人共撑着一把油纸伞便往冯绥芸的住处走去。

秋雨连绵,冯家宅院里来来往往的主子奴仆都少了很多。江澄可和洛儿本就身形相似,又有夜色掩护,这一路上竟也没人察觉。

及到了冯绥芸的住处,琼稚面不改色,只对着丫鬟们道一句:“我家姑娘差我们来给芸姑娘送些东西。”

冯绥芸的丫鬟们皆知道自家小姐与江澄可交好,便都直接放行。进了正屋,却见冯绥芸正盘腿坐在榻上看着一本《太祖六韬》。若是放在往日,江澄可定是要出言打趣的,可是今日事出紧急,也不便再耽搁时间了,江澄可便直接唤了句:“芸妹妹。”

冯绥芸抬起头来,见江澄可这副打扮,大为讶异。江澄可蹙眉摇头,示意她禁声,挨着她在榻边坐下,从袖中掏出那枚发黑的银簪,将今日之事絮絮道来。

冯绥芸听罢,右手重重垂在左手手心,怒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事!亲姨妈竟会毒害自己的外甥女!”她说着,温柔地伸过手来轻抚了抚江澄可的后背,“姐姐现下想怎么办?”

江澄可垂眸,眼下早已红了一片,“先前你就和我说该早些走,是我当时蠢钝,没有听你的,才到了这般山穷水尽的田地。如今我也只好再来问你,你原先说的那个助我逃出冯家的法子是什么?如今可还行得通吗?”

冯绥芸略一思忖,“行得通倒是行得通,只是,”她想起世道艰辛,担心着江澄可能不能应付得来,“姐姐当真下定了如此决心吗?此番一去不返,前途缥缈,姐姐可得自己多珍重。”

江澄可的笑容冷入骨髓,眼中神采却再不复往日柔弱,“我在冯家几近赔了性命,天高九重,我也不愿再做这笼中之鸟了。”

冯绥芸点头,“姐姐正当长存此心,‘江湖多风波’,姐姐横着一条心,定会柳暗花明。”说着便吩咐心腹丫鬟取来信笺,速速写了几行字递与江澄可道:“委屈你先换上我这里丫鬟们的衣服,再拿了这笺子,到大门上只说自己是我院里使唤的,近日家中老母病重,我特批了回家去探望,便可出得这府了。”

冯绥芸的丫鬟奴仆和其他冯家的下人们不同,这些人中年长的都是早年便跟随她父母的老人,其余年轻的便是这些人的儿女,他们的身契全都握在冯绥芸手中,是不必听冯家老爷、太太调遣的,因此他们行动起来更为自由。

江澄可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她紧紧握住冯绥芸的手道:“多谢妹妹救命之恩。只可惜我这一去,恐终生再难与妹妹相见了。”

离别时分,冯绥芸亦是心中凄凉,恋恋不舍道:“愿姐姐一路平安。若是有缘,又何愁没有再见面的时候?”

江澄可忍着心中悲痛,勉强一笑,拭去泪痕,和琼稚一同换过这边丫鬟们的衣服,又借着夜色匆匆离去了。

靠着冯绥芸的笺子,江澄可和琼稚二人顺利地离开了冯家。二人冒着雨,沿路向西而走。夜里城中行人稀少,马车更是难寻,从东直门进了内城,方才寻到一辆马车,和车夫谈好价钱,便上了车,沿着东直门内大街向通惠河白莲池渡口驶去。

这一日实在发生了太多,生死,别离,征途,一步步容不得江澄可有丝毫的犹豫,如今终于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家的路,江澄可心中如释重负,却忽然听得有人在唤她,“江姑娘,江姑娘!”

江澄可被唬了一跳,自己刚从冯家出来,穿得也是丫鬟服饰,哪还会有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江姑娘”?于是轻轻掀起窗帘一角,却见外面的正是冯绥芸的心腹,冯家过去的大管家尹东。他骑在马上,飞奔着凑道了窗边,急急道:“江姑娘,冯家老爷、夫人已经发现姑娘你不在冯家了,如今正四处找你呢!我家姑娘遣我来知会姑娘一声,来追赶姑娘的人马马上就要到了,还请姑娘快快想个法子脱身!”

沙发

4 出逃

江澄可心中一惊,没想到冯家竟会如此赶尽杀绝。顷刻之间,便已依稀能听到车后传来的马蹄声。尹东见状,也不便久留,调转马头,隐藏入小巷之中了。

“姑娘,姑娘,冯家的人就要追来了,他们骑马定是比咱们马车快的,咱们现下该怎么办?”琼稚慌得坐不安稳,黑眸中满是恐惧。

江澄可思量片刻,从包袱中掏出一张银票,起身掀开帘子,迎着寒风对马车夫道:“大爷,麻烦您前面小路口左转,我们自会跳车下去,您不必理会,只管快马加鞭往白莲池赶。”

那马车夫一阵讶异,“姑娘,这是……”

江澄可不等他说完,便将手中的银票塞给那车夫。

那车夫见了银票的面额,狐疑地看了江澄可一眼,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江澄可回到车内,用手拉住琼稚颤抖不已的手,咬紧牙,等待着。片刻,马车偏转车身,向左转去,江澄可和琼稚二人猛然一跃,摔到了路右侧的大槐树下。她二人也顾不上痛,起身便跌跌撞撞地混入了旁边的胡同里。

七拐八拐,已至胡同深处,但外面的马蹄声依旧清晰。二人靠在墙角,紧紧依偎在一起,屏气凝神,时间仿佛过得很慢,那五六匹马的马蹄声好像过了许久才彻底消失,主仆二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哎,还好逃过一劫,只是现下我们只好走着去白莲池了。”琼稚靠着墙,身子沿着墙壁往下滑,大喘着气,轻声抱怨道,累了一天,她早没了体力。

“咱们现在可不能去白莲池。”江澄可脑中飞转,一面将顺势就要坐下歇息的琼稚拉了起来。

“为什么呀?”琼稚惊住。

江澄可拉着琼稚的手边往前走,边解释道:“不一会儿冯家的人赶上咱们方才的马车,知道被咱们逃了,定会在这附近的几个码头去搜查咱们的,西涯、白莲池乃至朝阳门恐怕都不安全。”

江澄可说得着实有理,冯家是侯府,是京城里顶顶有脸面的,深夜派出下人骑马出来,来日不免要遭人非议的,可纵使是如此,冯家依然这样做了,要取江澄可性命的决心可见一斑。事到如今,但凡江澄可的行动有稍许失算之处,恐怕就再难逃过一劫了。

天上月光昏暗,胡同里几户人家犬吠声声,民户旁的渠沟里反着令人作呕的臭气,琼稚不禁汗毛倒竖,她打了几个寒颤道:“那我们如今又能去哪儿呢?”

“凉水河,”纵使浑身疲惫不堪,江澄可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我曾在书里看过,京城内城南面有一条河,名唤‘凉水河’,西起万泉寺,东至京郊汇入通惠河,咱们只要搭上这条河上的船只,一路也是能到运河里去的。冯家人定以为我是闺阁女儿,没出过几次门,只知大路通惠河,不知还有其他水路,因此大约不会想到我会去这凉水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