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薛承贵又颤颤巍巍道:“倘若摄政王的人杀过来……”说着眼睛在那张肥胖的脸上瞪得老大,恐惧至极。

冯绥芸拱手,虽是安慰,但也着实说出了心中所想,“大人请放心,倘若摄政王要对信阳不利,属下定会拼尽这一身本事,叫他不能动信阳分毫。”

薛承贵轻嗯了一声,“上次你清缴山贼的事情,做得很好,这里也就你有这样的能耐了。”

冯绥芸敛一敛神色,忙谦逊道:“大人谬赞了,得大人抬爱做了信阳县令,定当竭尽所能为大人治理好信阳一县。”

薛承贵最喜听她这样讲话,心里舒坦,他神色稍稍缓和,却仍是有些害怕,“只是信阳吗?整个汝南郡都离扬州、荆州那是非之地那样近,不如……都交给你?”

冯绥芸不忘本分,忙起身行礼,“大人言重了,属下实在不敢当。”

薛承贵扶起她,眼神躲闪,“爱卿何必多礼,我已和众卿商议,都觉得你担得起这个位置。”

冯绥芸知道薛承贵心意已决,只好叩谢道:“属下谨遵大人旨意。”

周围诸位幕僚纷纷恭贺,“恭喜冯大人升任汝南太守。”

冯绥芸一一还礼,方才退了出来。

“才一年不到便升任太守,你这履历怕是要羡煞一众皓首穷经的书生了。”周晗之早得了消息,见冯绥芸一回来,便笑着打趣。

冯绥芸知道他又拿自己开玩笑,轻哼一声,不以为意,只到塌边专心收拾起了行囊。

周晗之紧赶两步,走到她身边,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络子递给她,仍笑嘻嘻道:“喏,送你的,恭贺高升。”

冯绥芸接过来细看,却见那是一条大红色的剑穗,长长的流苏上系着如意结,下面坠着一颗温润华美的和田玉,莹莹生光。冯绥芸抚摸着那柔顺的流苏,含笑道:“难为你记得我最喜欢红色。”说着便将那剑穗系到了剑上。

“和田美玉配画影宝剑,甚是相宜。”周晗之赞道,目光却仍徘徊在冯绥芸身上。

“你也认识这剑?”冯绥芸惊喜地抬头看他,二人视线交汇时,又都笑了。

“这是定国的宝剑,先前不曾认出,但这些时日下来,也能猜出一二。”周晗之坦言。

冯绥芸拔剑出鞘,剑面冷气森森,倒影出她那不施粉黛却难掩艳色的脸庞,“这是我曾祖父当年征战沙场,为太祖皇帝开疆拓土时用过的剑,后来也曾随我祖父上过战场,我父亲虽也是武将,但太平盛世不曾出征,如今这时局,轮到我了。”

周晗之扶着她的手,将剑收回剑鞘,温声道:“如今做了一郡太守,不能只想着靠自己冲上去厮杀。正如你说,如今这时局,咱们也得囤些军马以守卫汝南全郡。”

冯绥芸眼底尽是落寞,“可是照薛承贵那样子,恐怕各郡现下都是人马不足,疏于训练的。”

周晗之点头,“趁你新官上任,正好颁布几道公文来征兵,再日日训练,想来还来得及。”

冯绥芸刚想附和,忽的想起泰山下那对老夫妻,若不是他们的儿子被征丁,他们的日子怎么会那般凄惨,于是无奈摇头,痛心道:“这主意虽好,只是这样一来,百姓会受罪的。”

周晗之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早有了成算,“我们并不强行征兵,只收编自己有意愿者。”

冯绥芸大惊,“怎会有人自愿?”

周晗之眸中精光一闪,直直伸出三根手指,“一人参军,全家赋税减三成,家中若有五岁以下孩童和七旬以上老人,再另给补贴。”

冯绥芸了然,“这方法果然绝妙,若一家三人参军,那近乎就不用交税了,自然有许多人愿意!”

于是二人说笑着盘算着治理汝南的事宜,到了第二日,启程赶回信阳。

抵达信阳府邸时已是傍晚时分,却见一人正立在府衙门口,冯绥芸以为又是百姓冤情,忙上前来看,却见那人身穿粗布衣,头戴儒巾,身材瘦削,眉宇间隐隐透出书卷气,果然好生眼熟。细想去,才发觉此人不就是当初贺屠夫一案中替母顶罪的翦松吗?

那翦松见了冯绥芸,直挺挺跪下,二话不说就拜,口中道:“太守大人贵安。”

冯绥芸忙将他扶起,心中更是疑惑不已。

那翦松咬咬嘴唇,心一横,鼓起勇气道:“大人今已擢升高位,草民有微事恳请。”

冯绥芸回头目光触及周晗之,两人飞速地对视一眼,便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冯绥芸和蔼道:“有什么事,到府里说吧。”

生百姓苦,亡百姓苦

25 旧部

冯绥芸并周晗之和翦松一同入了府里,侍卫们前来告罪,说劝了翦松许久可他执意留在府门口,冯绥芸摆摆手,让他们全都退下。

身着女装的周晗之进了内室,冯绥芸在一屏风之隔的正堂接见了翦松,她背靠着屏风坐下,示意翦松坐在了下手,小吏给上了茶,便退了出去。冯绥芸端坐不语,只待翦松自己主动开口。

翦松低垂着眼睛,想起往事,心中苦涩,“草民乃一介书生,十载寒窗苦读,惜乎生不逢辰,值此连年烽火之际,科举之路梗阻不通。后得见大人,观大人治理信阳井然有序,犹沐春风之和煦,受益之深,胜似寒窗多年之所学。今闻大人将履任汝南太守,料想左右必乏可用之人。”说着起身拱手,“故而草民不揣冒昧,斗胆自荐,愿为大人幕宾。一则可为大人略尽绵薄,二则亦可亲炙大人之英才伟略。”

冯绥芸只低头品茶,暗暗打量着翦松的神色,却见他虽然羸弱,倒也颇有几分胆量才和自己说出这番话,又想起他当日替母亲顶罪,也实在是孝心可嘉,倒也算是个正人君子,又见他如此郑重,于是开口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未敢轻用。今科举之制已形同虚设,我无以试你之学识,不若待我数问询何如?”

翦松知道此事有望,喜上眉梢,“大人请问,草民定知无不言。”

冯绥芸放下茶盏,她虽不懂科举,可她身后站着的可是科举考场里走出来的佼佼者,她细细听了屏风后周晗之的低语,于是道:“《道德经》里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你以为如此守中之道,何如?”

翦松略一思忖,答道:“草民鄙见,斗胆妄言,为人当恒怀仁爱之心,不以他人或外物之善恶而移。诚然,天地或有不仁之时,如洪涝、旱魃之患,然若地方官吏心存仁爱、慈悲,竭诚赈恤,亦可稍减天地不仁之害。至于圣人,亦或有不仁者,譬如夏桀、杨广之辈,为人臣者,心怀黎庶,则应冒死以谏。老子言守中、无为、不妄为,未免流于悲观消极、因循守旧。草民以为,心存善念,悲悯苍生,广施恩泽于万民,方为为官、为人之正道也。”

冯绥芸听他讲,不免有些失望,如此正直固然是好,只是未免有些太理想化了。光凭一身善念,如何逆天?时遇昏主,苦谏也是徒劳。冯绥芸觉得他想得幼稚,不由得出口问道:“还未问你年纪。”

翦松低头,“草民如今十八岁了。”

冯绥芸心下想来,他竟和自己是同岁,却仍是如此天真。紫色菡萏屏风后的影影绰绰是周晗之挺拔的身形,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低声耳语道:“心思单纯也未尝不是好事,咱们两个的身世,可也经不起那些心思深沉的人反复推敲。”

一语惊破梦中人,电光石火之间,冯绥芸便想到了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笑笑对翦松道:“诗书倒是精通,但世上事,还是要以史为鉴。”她故作沉吟,半晌问出了心底最想问的问题,“女将秦良玉,与世所尚女子之娴静、温婉大相径庭,你以为如彼之行,是否为女子当取之道?”

翦松想了片刻,答道:“巾帼英雄,英烈无双。草民以为秦将军固当颂扬,岂可拘于女德之束缚乎?论之,同为人,女子若有才干、能力者,亦当为国所用,斯为上策。惜乎今之世,不许其然也。”

冯绥芸默默点头,她知道他也想不了太深,只是认可诸如自己这样的人,便已然很好,于是又问道:“说了古人,再说说今人吧。我闻去岁,当朝探花郎企图刺杀摄政王,你以为此举如何。”

听着屏风后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冯绥芸忍不住心头的笑意,只好端起茶盏挡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好在那翦松也正低头沉思,并未察觉有异常。

“草民斗胆,认为此乃英雄之举也。”翦松开口,屏风后的磨牙声骤然消失,房间里安静了下来,翦松声音中透出忿忿之情,“草民冒死一言,摄政王祸国殃民,实乃奸佞之臣。探花此举,不顾己身安危与仕途荣辱,惟欲除国之大奸,真乃大义凛然之作为也。”

冯绥芸近乎能想到屏风后周晗之得意洋洋的神色,她对他的回答虽不全然满意,倒也都能接受。她低头用茶盖拨弄着盏中茶水,也不表露喜怒,只淡淡道:“也罢,你若想做个师爷,不受官职,全且负责记录衙门里的事情,不问任何分外之事,我便可以接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