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晗之满脸得意之色,将冯绥芸搀起,“芸弟放心,愚兄自有办法。”
阳春三月,豫州首府淮阳城外,一辆四驾马车悠悠闲闲出城。豫州刺史薛承贵一手搂着美人楚氏,一拿着一杯上好的白羊酒,摇着脑袋似懂非懂地品尝。马蹄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地响着,二人的嬉笑声传遍城外的阔野。
忽然,三匹野狼不知从哪里猛地窜了出来,口中喷吐着咸腥的热气,眼中泛着幽幽的绿光,直冲着马车前来。四匹高头骏马也顾不上车夫的用力拉扯,俱是四散奔逃,奈何被绳索牵制,也逃脱不掉,只能高高腾起马蹄,避开野狼的扑袭,而身后的马车也跟着猛烈地震动了起来,刺史大人吓得惨白了一张脸,丢了美人和酒杯,两股颤颤,惊慌失措。
正当一匹野狼虎视眈眈朝着刺史大人扑来之时,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利剑射来,正中野狼的脖颈,野狼呜咽一声,倒在了地上。
刺史薛承贵抬眼望去,只见一匹黑色的盗骊马从树丛中跃出,马上之人身穿大红袍,头戴素银冠,青丝如瀑,剑眉英朗,一双杏眼清澈如水,两片朱唇丹红似画,好一个英骨铮铮的少年郎!原来正是那女扮男装的冯绥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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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县令
薛承贵不由得看呆了,他哪里认得出冯绥芸是女儿身,只当她做英勇的少年郎,他正惊叹于她俊秀的容颜和敏捷的身手之时,另两只野狼却正垂涎欲滴地向他扑来,说时迟那时快,却见这冯绥芸拉弦开弓,又是两箭,便就了结了另两匹狼的性命。
那薛承贵惊诧得愣了片刻,忙拖着吓软的双腿上前来感谢:“哎呀,果然英雄出少年!多亏你救了本府性命。你是何人?家住哪里?”
冯绥芸下马拱手道:“草民贱名冯晗,是京城肃宁侯府冯家的远亲,托大人洪恩,三代均在信阳生活。今日来淮阳城中会友,恰逢遇到大人,真是三生有幸。”
那薛承贵虽然庸碌且好色,倒也不是本性恶毒之人,听此一言,大笑道:“你倒也懂事。今日你救了本府,本府自要好好赏你,快随本府进城来!”
“多谢大人!但草民此次进城,是带寡姐一同前来的,草民自幼父母双亡,是姐姐将草民拉扯长大,如今姐姐新寡,草民却蒙大人恩赏,如何能把姐姐独自丢在城外呢?”
薛承贵虽不懂她所说的仁义道德,却也点头道:“也好,也好。”
冯绥芸转身,又从树林里迁出一匹马来,那马上侧坐着一高挑女子,穿一身素白的衣裙,似在孝中,头戴着乌黑面纱,掩盖住了容貌,只能从她蜂腰如束和玉指纤长猜测其风华非凡,她下马来盈盈一拜,声音却稍显粗犷,“民女参见刺史大人。”
冯绥芸想着周晗之勒紧蛮腰尖着嗓子的难受模样就想笑,脸憋得通红才没笑出声来,好在薛承贵也不大聪明,没瞧出破绽。他依然坐回车上,照旧搂了美人。后面小吏引着冯绥芸并周晗之进入城内,入了府衙。薛承贵面南坐了主位,冯绥芸侧面陪坐,周晗之素裙女装,只好立在后面,薛承贵见状,也命赐座。
侍女奉上美酒,冯绥芸忙起身敬了刺史大人,薛承贵哈哈大笑:“本府多亏你救命之恩才是!”
他拍了拍手,贴身的小童便捧上一盘金锭,盛到冯绥芸面前。冯绥芸一见,那金锭厚厚一摞,金光灿灿,果然是厚礼,若是寻常人见了哪有不心痒的,只是她一公府小姐如何没见过这许多钱财,于是面不改色地拒绝道:“草民多谢大人好意,但草民一向不喜铜臭,况且草民救大人并不为……”
话还没说完,薛承贵却又拍手三下,便从后面走出两个美貌女子,纤腰如细柳,长发若丝垂,眉目含春,两腮桃红,一点樱桃小嘴更是无限妩媚,弄得满堂脂粉香气四溢。
这二人出来,不由分说便是凑到冯绥芸身边,一时却也惊诧,只见这少年虽年纪不大,却是满身正气,再细看,剑眉杏眼,清俊异常,竟将自己这浑身媚态的姿容比了下去,都自愧不如起来。
冯绥芸见状,忙起身拱手道:“大人,草民素仰大人贤名,如今大人有难,草民救得大人,一来是大人洪福庇佑,二来也是草民应尽的忠心,草民岂敢受大人财帛、美色之赏?”
冯绥芸语气恳切,态度真诚,薛承贵虽平日里听得不少阿谀奉承之词,却对这种正直中透着仰慕的话语闻所未闻,耳目一新,更心花怒放道:“哎,你看你说得哪里话,你救了本府,本府理应赏你才是!”
冯绥芸心中一横,虽有些不情愿,却又想到能救一方百姓于水火,于是上前跪下,叩首三次道:“大人,草民实在敬仰大人,大人如若不弃,草民愿随大人左右,还望大人推情收录。”
却见后面周晗之也提了裙角,轻移莲步,袅袅娜娜上前跪倒,隔着面纱,细着嗓子道:“大人,舍弟在家中时常称赞、感念大人慈恩,一向有心为大人分忧。如今机缘巧合,得见大人,还望大人恩赐舍弟一官半职,奴家实是感激不尽。”说罢,便就轻轻啜泣起来,虽未见真容,但一手撑地,一手拭泪,一时间果真有七分弱柳扶风模样,我见犹怜姿态。
这薛承贵一生最为好色,最是见不得美人垂泪,一时血气上涌,也来不及再想,只得应声道:“这有何难?你说,你想做什么差事?”
冯绥芸道:“草民世代在信阳务农,还望大人恩准料理信阳差事。”
薛承贵呵呵一笑,捻着胡子思索,旁边早有师爷道:“大人,信阳县令现正空缺。”
薛承贵于是爽快道:“也罢,本府见你武艺高强,谈吐不凡,也是当得个县令的了!便领命去吧!”
冯绥芸和周晗之拜谢再三,领了封赏的文书,便走马上任。
春风得意马蹄疾,二人策马飞驰,掠过豫州大片田园乡村,冯绥芸更是欢快非常,盗骊又快,远远将周晗之落在身后。
周晗之含笑看着她,也夹紧马肚跟上。一阵春风袭来,正是杨柳蒙蒙初扑面,红衣扬鞭正少年。
不出半日便来到了信阳县衙门内,天色将晚,二人匆匆将后院一明两暗三间房舍打扫出来。三间房贯通着,中间做个正厅,两边隔了屏风,冯绥芸和周晗之便各自宿下。
入夜,冯绥芸却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毫无困意。那边周晗之朦朦胧胧间听到声响,不觉好笑,大声与她说话道:“怎么还不睡?想是县太爷第一天上任太过激动?”
冯绥芸听出周晗之语气中的讥讽,驳道:“才不是!不过是想着这些月来咱们哪天不是风餐露宿的,如今住了高梁大殿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周晗之一听也来了精神,双手交叉在脑后枕着,翘着脚道:“你这么说也确实,我已有一年多不曾这般安逸过了。若是再有几个丫鬟仆从伺候着,倒也能和家里的生活一比了。”
冯绥芸翻了个身,想了想道:“倒是比在家里还好些,至少由得自己做主了。”
周晗之道:“我在家时倒是甚好,锦衣玉食自不必说,想去哪里逛便去哪里逛……哎,这般说着,倒勾得我想起西街的绣罗阁了,啧啧,他家的云绫锦当真是好成色,他家老板娘的针线功夫也是一绝,从头到尾无不合身的,只可惜以后怕是再也无福再做一件了……”
“你们做公子哥儿的可真是好啊。”冯绥芸幽幽道,“买个衣服都能去店里量体裁衣,不像我在家时,好的时候婶子送几件姐姐们不爱穿的衣服来,不好的时候怕还要自己动针线。”
“你还会女红?当真是不像!”周晗之坐起身来朝她坏笑。
“小心我啐你!”冯绥芸狠狠道,“我好歹也是侯门小姐,如何不会?倒是你,我敬爱的姐姐,你也该摆弄些绣帕、香囊,免得让人看出破绽。”
“你就这般戏弄我吧!”周晗之说不过她,只好话锋一转,“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替县老爷您出的这好主意!你今日竟把我说成个寡妇,好不晦气!”
“哼!”冯绥芸冷哼一声,反唇相讥,“若是说做是姐弟,人家必会问姐姐为何没有夫家,直接说你是我寡姐,岂不省了许多麻烦?再说,我先前出的主意,只称你是我娘子,是你不依的嘛!”
“你你你!”周晗之气得咬牙切齿,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对付她,“罢了,非礼勿言!我看你还是早些睡吧!”说罢便一赌气,扭过身去,蒙了被子睡了,身后空余下房中冯绥芸咯咯的笑声。
第二日一早,新上任的县太爷第一次升堂,三班衙役排列整齐,明镜高悬的匾额金光耀耀。信阳百姓自有昨日在路上见过冯绥芸骑马前来的,见她眉目清秀,神采奕奕,好不惊艳,因此一传十十传百,皆说新来的县太爷年轻俊美,是个神仙样的人物。又有说这县老爷是因救了刺史才得此位,自是武功高强,于是百姓们全都啧啧称奇。如今县老爷首日上任升堂,不少百姓都纷纷跑到衙门门口来张望,试图窥见一二,一时间万人空巷。
冯绥芸打了个哈欠,振作精神,从后院来至前厅,看着明亮宽敞的府衙,已然排列整齐的衙役,心中畅快非常,想来自己也终于有了一番天地,如何不好过当年被困在后院闺阁之中的日子。于是阔步走到堂上正座上坐下,扶了一扶乌纱帽,拍了一拍惊堂木,三班衙役高呼:“威武”
冯绥芸回忆着一早起来周晗之絮絮叨叨嘱咐自己的话,压着心中的快意,只作严肃模样,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道:“本府今日上任信阳县令,仰仗刺史薛大人厚爱,必不辜负此份恩德!”
冯绥芸定定神,又到:“本府既已上任,做了这一方父母官,必会秉公执法,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县衙门口设有大鼓,如有冤屈,诸位父老乡亲自可以来击鼓鸣冤,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冤情大小,本府定会受理!”
衙门外的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可信的。毕竟在这战火四起的世道下,别说秉公断案了,就是真的还升堂提审的县老爷都没几个了。可眼前这位信阳知府,却说得铿锵有力,底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是假的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却听得“咚、咚、咚”一阵响声,大家扭头看去,却见那县衙门口的大鼓已然被人敲响了,细看那人破衣烂衫,嘴歪眼斜,蓬乱的头发只用了个脏兮兮的帽子略遮了遮沾满泥土的裤腿,下面还踢踏着一双黑兮兮油乎乎的破鞋。
冯绥芸见状,又喜又气,喜得是这鼓本就是为了给全县百姓做点事而立的,如今方才宣布,就有人击鼓鸣冤,可见效果非凡。气得却是自己审理的第一个案子就遇到了这么个歪瓜裂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