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萧安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

“你怎么了,江姑娘,澄可,你可还好?”

萧安澈急切的声音淹没在马蹄声中,江澄可没有答话。

“去医馆!”萧安澈急了,一面吩咐着马车,一面将江澄可揽在了肩头,想让她枕在自己肩上舒服一些。江澄可这样靠过来,无力的,软软的,仿佛没有一点生机。那重量倚在萧安澈的肩头,只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轻得让萧安澈觉得有些不真实。

琼稚在马车的急停中察觉了异样,急匆匆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狂奔了过来,“姑娘,姑娘怎么了?”

萧安澈忙叫停了马车让她上来,“澄可她,她一向这样体弱吗?”

琼稚抹着眼泪,嗔怪地瞧了萧安澈一眼,忙掏出怀中一颗素日里常备着的丸药塞到江澄可口中,“姑娘这样瘦弱,将军瞧不出来吗?在冯家方才大病了一场,星夜兼程地来了下邳,好容易养上两日,将军又托她去照顾姨娘。这大冬日里我们姑娘本就受不得凉,日日三顿亲自服侍你姨娘吃饭吃药,已经咳了半个月了,昨日又是那样大的惊吓,将军让她怎么受得住?”

萧安澈被她一顿呛,心里像是撕裂一般的剧痛,江澄可那样柔弱,他怎么会完全没有发觉?往日的相处回荡在脑海,他只记得她的坚毅,她的慈悲,近乎忘记了她弱不禁风的一面。就像是一株娇弱的仙鹤草,可偏要迎着疾风骤雨而生。

琼稚将江澄可从萧安澈肩头挪开,拥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呵护着她。她平视着萧安澈,“我们姑娘受不了委屈,将军若叫她吃苦,我断不依。”

萧安澈嘴角一动,却说不出话来。诸如“我断不叫她受苦。”这样的承诺,说来轻巧,可是想起方才他们说的话,澄可她又怎会甘于安逸轻松地活着?

琼稚一双眼睛仍盯着萧安澈,萧安澈不曾想过自己会被一个侍女质问成这样,“我会尽力护她周全。”他的手紧紧握着,其上青筋清晰可见。

琼稚冷冷盯着他看了半晌,终究叹了一口气,“我们姑娘其实同将军一样,就是那种容易把自己置身险地的人,希望将军能够信守今日对我的承诺,永远护她周全。”

山川虽异,日月同光。同一个肃杀的冬夜,泰山脚下,星河璀璨,篝火冉冉。

周晗之喉间一滚,咽下一口烈酒,思忖片刻,望着冯绥芸,为他们方才的联句添上最后一联:“乡梦断寒夜,旅魂何愁孤。”

冯绥芸仰头朗声而笑,“好诗,好诗!”说罢咬一口刚烤熟的野鸭,唇齿留香,“周兄大才,果然不该屈才去做一刺客。”

周晗之借着酒劲,意气大发,也忘却了往日烦忧,神采奕奕道:“若非我那时金榜题名,位列探花,又如何有机会去假意做摄政王的幕僚,从而有机会得那般良机动手。”

冯绥芸也拍手称赞道:“好,好,兄之韬略,应比肩荆轲、要离,千古流芳!”

二人爽朗的笑声直冲天际,惊起寒鸦阵阵。

周晗之扶着额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芸弟果然好兴致,我可撑不住了,今晚且乐到这里,容我睡吧。”说罢便呈大字型倒下。就着泥土地酣睡。

“好!”冯绥芸起身抽出些柴火,调小了篝火,她远远望向周晗之,正大梦一醉,覆苍穹而眠,俨然仙鹤落红尘。她抿唇一笑,也凑近火焰温暖处,枕着胳膊躺下,看着漫天星宿,觉得畅快非常。

阖上眼睛,还未睡着,却听得一个老汉的声音:“两位哥儿,这可不是歇脚的地方。”

冯绥芸坐起身来,周晗之也从睡梦中惊醒,见有人走来,都忙起身,却见来者是一老翁,背上背着厚厚的柴火,步履缓慢。

“两位哥儿,这天寒地冻的,怎么敢夜宿在这野外,”老翁走进,轻轻拍了拍周晗之的肩,“你看看你们两个,一个有伤,”他瞧着周晗之的脸上狰狞的伤疤,满是怜色,又转身去看冯绥芸,更摇头,“一个瘦弱,如何禁得住这么冷的天!哎,不如和俺老汉回家去,俺家那老婆子今晚煮了热汤,正好喝了取暖。”

周晗之和冯绥芸交换下眼色,本欲推脱,但这老翁实在盛情难却,也只得牵了马,帮他把柴火用马驼了,随他一道回家去。

顺山路行六七里,便到了一座茅草屋前,这座茅草屋虽然不大,但灶火的热气笼罩在屋内,甚是温暖。正如那老翁所说,房里还有一位老婆婆,正在朴素却干净的灶台旁熬着一锅野菜汤。

老婆婆间三人进来,看着周晗之猛地一愣,“我儿回……”随即却滞住,用围裙擦干了眼角的泪痕,温柔得招呼道:“哦,两位哥儿,里面坐,里面坐。”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给三人一人盛了一晚菜汤,“快吃吧,吃了早些睡。”

冯绥芸捧着碗大口咽下,笑道:“冬日里,老婆婆您哪里还寻得这许多野菜?”

老婆婆和蔼地笑笑,“这些野菜是春日里我儿上山上采回来的,晒干了存起来,我们冬天才好靠这些菜干过冬。”

“那令郎呢?”冯绥芸很是疑惑,自进屋来便没见到老翁和老婆婆以外的人了。

老婆婆的眼圈又红了几分,勉强笑笑,“我儿不在家。”她看着周晗之,却笑得愈发慈爱,“我儿和这位哥儿是相仿的岁数。”

见老婆婆这般反应,周晗之默默拉了拉冯绥芸的衣角,轻轻摇头,冯绥芸会意,便不再问下去。

或许是夜真的很深了,又或许是太久没有享受过家的安宁,周晗之和冯绥芸二人皆是沉沉睡去,直至破晓时分,却忽听得门外一阵粗鲁的敲门声。

“许老三,许老三!你家欠的税款什么时候能交上!”叫门声响起,从语气便知来者不善,老翁忙起身去开门,老婆婆却慌慌张张嘱咐二人道:“快,快,二位哥儿,快躲起来。”

看着二人藏在了柜子里,老婆婆才颤颤巍巍走去门前一同应门。

二人隔着衣柜,却听得老翁在门口苦苦相求,“几位官爷,俺家里,实在是没有钱了啊!不信您看,俺浑身上下,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老婆婆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俺们家只有俺们老两口,人年纪大了,也没了谋生的手段,哪里还有钱财呢?”

门口的官吏鼻子一哼,“哼!你们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家还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怎么说没有谋生的手段。”

老婆婆一下子哽咽起来,“官爷,官爷不记得了吗,五个月前征丁,就是你把他带走的啊!俺们听隔壁的老章头的儿子回来说,我儿他,他已经战死了……”

老翁说着就要跪下,“官爷,俺们实在是没有钱了,还求官爷手下留情。”

门口的官吏却傲慢道:“那我们可管不了那许多,就算我可怜你,那我们长官也不会轻饶我的!弟兄们,去家里搜!”

说着,伴随着老夫妇低低的哀嚎啜泣之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涌了进来。

冯绥芸剑已出鞘,却被周晗之紧紧按住,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若是贸然杀出去,纵使之后我们可以一走了之,可官府要把这帐记在这对老夫妇名下,他们岂不是更不好过?”

“可是……”冯绥芸话没说完,却被周晗之捂住了嘴巴,只听得外面“哐当”、“哗啦”地一阵乱响,锅碗瓢盆被摔了一地。冯绥芸心里干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片刻过后,官吏的声音再次响起,“果真是没什么值钱东西了,把这两个老东西带回去做工来抵他们欠下的税款!”

说着,哽咽之声和脚步声都渐渐消失。冯绥芸从柜子里钻出来,望着门外消失不见的人影,目眦欲裂,急的直跺脚,“这些狗官,我真想一剑上去砍了他们的狗头!”

周晗之轻轻抚着冯绥芸的肩膀,“天下这样的狗官多了,你又如何砍得过来?”

冯绥芸“啪”的一声把剑扔在了地上,蹲下身去,嘟着嘴泄气道:“也是。可是竟没想到我这般无用,这对老夫妇这样善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

周晗之思忖片刻,计上心来,一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剑递还给冯绥芸,笑道:“芸弟若是不想看眼前人受苦,光靠这把剑自然是不够的。”

冯绥芸转身看向他,目光闪闪,“你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