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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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佛缘

冯绥芸手中锋利的宝剑寒光闪闪,她已然是视死如归。可房门却砰的一声打开,小丫鬟燕禧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一把扯住冯绥芸的胳膊,哭喊道:“姑娘要做什么?快住手啊。”

可一个小丫头的力气怎敌得过自小习武的冯绥芸呢,冯绥芸轻而易举地就从她手中挣脱,怒道:“你几时变得这般没有规矩,我叫你们都出去也是免得你们受我牵连,还不速速躲开?”

燕禧被冯绥芸甩开摔坐在了地上,却又仓皇地爬起跪求道:“奴婢自幼同姑娘一同长大,自然知道姑娘的烈性子,夫人给姑娘这么大的委屈,奴婢怎能放心将姑娘一个人留下?只是姑娘这当真是糊涂了,凭它天大的事情,姑娘也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冯绥芸微微扬起下颌,泪水已浸润了她的眼眸,却迟迟不曾落下,在烛火的辉映下宛若点点星光,她鼻翼略一抽搐,冷声道:“燕禧,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但你不明白,我如今拼得一死,尚且能保住清白,倘若任凭事情发展,委身于摄政王,那我便是上愧苍天,下负黄土,就是有朝一日九泉之下和爹娘重逢,他们也不会原谅我的。”

燕禧哭得愈发悲痛,“姑娘,奴婢明白姑娘是宁死也不会嫁给摄政王的,可是,姑娘冰雪聪明,可曾想过,除了死和嫁,总还有第三条路啊!”

“第三条路?”冯绥芸微微蹙眉,略一思索,对啊,当年澄可姐姐在这冯家,也是那般绝境,还是自己为她出了主意,逃离了冯家,如今自己为何不能一试呢?明眸一转,已是心生一计,她不觉放下了手中的剑,一把将燕禧扶起道:“真是多亏了你。”

“夫人,我们姑娘同意嫁了。”第二日一早,燕禧喜气盈盈地向许氏禀报道,“只是还有几件事要和夫人商量。”

“好好。”许氏喜上眉梢,她这几日为冯绥芸的事愁得犯难,如今冯绥芸终于松口,她不及细想,便和燕禧来到了冯绥芸的卧房。

冯绥芸见许氏来,也不起身相迎,只兀自坐在桌边,手中摆弄着一支素银镶红宝石的簪子,那是摄政王府送来的聘礼中的一样。素银虽不值钱,但颗颗红宝石宛若粒粒红豆,隐隐讽刺着那并不存在的相思。

“我的小祖宗。”许氏喜笑颜开,“您可终于想通啦?”

冯绥芸剑眉一蹙,冷声道:“婶子别误会了,不是我真心想嫁入王府,只不过我是冯家的女儿,我若不嫁,只恐冯家全家遭殃。”

“是是。”许氏满脸堆着讨好的笑容,凭她冯绥芸怎么说,只要把她抬入摄政王府便好,“我们冯家上下几十口的安危可全系在姑娘身上,还请姑娘顾及血肉亲情,救救我们呐。”

冯绥芸嘴角微微一颤,心想这许氏也真是好笑,事到如今还把血肉亲情挂在嘴边,先前怎么从不见她把澄可姐姐和自己当做骨肉至亲?她收敛嘴边的嘲讽之意,声音冷得好像千载寒冰,“婶子明白事理便好,我既是替冯家嫁与这摄政王,这嫁妆……”

许氏脸色发僵,平日里见冯绥芸性情洒脱,却不曾想她竟是如此贪财之人,但脸上堆的笑意丝毫未减,“姑娘的嫁妆自然是我们准备,姑娘放心,定然不会亏待了姑娘的。”

冯绥芸星眸似箭,直直看向许氏,“别的任由婶子安排也就罢了,我要我父亲留下的盗骊。”

“这……”许氏一时震惊,这盗骊是冯绥芸的父亲冯老侯爷留下的名驹,本是蒙古向先帝进贡的良马,当时的贡品中仅有两匹成马和一只小马驹,因冯老侯爷助先帝清缴贪臣有功,先帝特将那小马驹赐予他。如今几年过去,先前的小马驹已然长大,生的通体墨黑,毛色光亮,一身肌肉结实紧致,着实是不可多遇的好马。这般的无价之宝,许氏也实不忍心放手将它送与冯绥芸做嫁妆。

见许氏犹豫,冯绥芸半是讥讽地补充道:“反正这马留在冯家也是无益,如今整个冯府已无人能将其驯服。”

许氏绞着手帕子有些犯难,冯绥芸说的也是事实。因为这盗骊是塞外之马,如今长大野性复发,再加之其身强体壮,要三五个马官合力才能拉住。若说驾驭,别说是自己那三个文弱的儿子,就是自己那常以狩猎为乐的夫君也无法稳坐马上。只是……这马纵使无人能骑,就是空放在那里也是家中一宝,于是勉强笑道:“姑娘既然知道这马如今无人能驯服,带走又有何用?姑娘自己无法驾驭不说,纵使是献给摄政王,也恐一个不小心伤了王爷啊。”

冯绥芸心中也不全然有把握能够驰骋在盗骊的马背之上,只是幼时父亲带自己练习骑射,骑得便是当年还是小马驹的盗骊,听闻良马总是认主人的,乌骓、赤兔都能随主人而死,倘若盗骊也是这般忠义,大约还能认得自己。想到此,她心中更为坚定,转过手上把玩的素银红宝石簪子,把那尖端直对着自己姣好的面庞,“婶子以为摄政王可会喜欢我破碎的容颜?”

许氏见她如此,不由得被震住。摄政王瞧上的本就是冯绥芸这张脸,王爷方才下了聘礼,若是此时冯绥芸便就毁容,在摄政王眼里岂不是冯家大大的不敬,于是赶忙笑道:“姑娘若是想要又有何难?我去和老爷说便是了。”说着便伸手想要拉下冯绥芸握着簪子的手,只是冯绥芸臂若玄铁,纹丝不动。

她神色未变,只是一贯灵动的眸中墨色深沉,宛若望不尽的长夜,“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本就该是我的,还望婶子今日就让人将马牵到我院里来。”

许氏见冯绥芸这凛然的姿态,实实一个将门虎女,着实被唬了一跳,只得无奈应下。

子夜星寒,叶吟悲风,银河浩渺在薄云下时隐时现,一轮圆月当空晕染开皎洁的光晕。盗骊在院子里低声喘息,轻轻跺出不规则的马蹄声,屋内一众下人都被冯绥芸打发回去休息了。

冯绥芸独自对着镜子,卸下满头珠翠,洗尽胭脂粉黛,将头发向上束起,戴了父亲留下的紫金冠,又穿上一件小袖掩衿银鼠短袄,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妆缎褂子,腰里紧紧束着一条长穗大红宫绦,脚上蹬上鹿皮小靴,已是一副武家贵公子模样,更比往日英姿飒爽。

她转身取过案几上小小的包袱,那几乎是她所有能带走的家当,又披上一件墨色蝙蝠暗纹披风,拿上马鞭便来到了院子里。

盗骊的皮毛乌黑,在皎皎月光下反射着柔顺而华美的光泽,冯绥芸将脸贴在盗骊的脖子上,用手轻轻抚摸它飘逸的鬃毛,轻声呼唤:“盗骊啊,盗骊,你可还记得我?”

那盗骊胡乱踱步的马蹄忽的止步,急促的呼吸也愈渐平和,冯绥芸知道这马仍是认得自己的,心中大喜。她纵身上马,稳稳高坐在盗骊之上,缰绳一拉,那盗骊知是小主人,迸发出了经年未有的神采光辉,雀跃得将前蹄腾起,高高嘶鸣一声,便直奔着冯府大门而去。

宝马虎将,两相得宜。

盗骊奔腾,宛若一道黑色的闪电,冯绥芸墨色的披风上下翻腾,已然和盗骊融为一体,这一人一马,疾驰而来,风驰电掣之间,冯家那些守夜的家丁哪个敢拦。冯绥芸一路奔驰至冯家大门前。

却见肃宁侯府大门紧闭,但冯绥芸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她从腰间拔出长剑,银光一闪,便已将那木质门闩劈开,盗骊一跃而出,不及下人们将此事禀报给老爷夫人,就早已消失在了辽远深沉的夜色之中。

黑夜褪去,红日高升,又斜日西沉,彩霞漫天,冯绥芸这样抛开尘凡,无所顾忌地跑了近一日,一路向南,已到了济南境内。

望着身后平静的街道,看着天空中绚丽如血的夕阳,冯绥芸紧张的心终于沉了下来,如今各方权势混杂,离京城八百里开外的济南不大可能还有冯家的势力。她下马随意在街边小铺上吃了碗阳春面,便牵着马在街巷之中寻找一个落脚之处。

行不多时,已是黄昏时分,忽闻得不远处暮鼓声响起,“咚咚”,鼓声点点,凝人神思。冯绥芸不觉闻声走去,却见前面正是一座古刹,红墙灰瓦,梵音渺渺,檀香阵阵,果然肃穆庄严。

却见那古刹门口一副楷书楹联:“清净光明登法王座,智慧圆融普度群生”,冯绥芸顿感空灵,心向往之,抬头看去,正中匾额上鎏金大字:“灵岩寺”。

冯绥芸心中欢喜,早在书中读到这济南的灵岩寺和天台的国清寺、金陵的栖霞寺、当阳的玉泉寺并称天下四大名刹,早心生仰慕,只恨自己是闺阁女儿,无法云游四方,不想如今阴差阳错,竟真的身临此处,不失为一种缘分。于是正正衣冠,口中念一句:“南无阿弥陀佛。”便缓步踏入寺中。

拜过大雄宝殿内释迦摩尼佛,便又牵马来到禅院,见一小沙弥前来相迎:“施主。”

冯绥芸躬身,行单手礼道:“阿弥陀佛,我是去南边投亲的旅人,路过贵寺,可否借住一晚?”

小沙弥眉目淡然,道:“施主来得正是时候,我寺中本有客房两间,早些时候已有一位施主下榻,如今还剩一间,请施主随贫僧这边来。”

于是冯绥芸便随着小沙弥来到了后院,银杏树影之下,果然是有两间相邻的朝东客房,一间已点了灯,另一间还是黑的,小沙弥将冯绥芸引至没人的那一间,开了门,便转身离去了。

进入房中点了灯,冯绥芸便感到一阵心安,这间客房虽然朴素,但是清幽整洁,墙壁上五彩绘成的观音手持净瓶,目含悲悯,正腾在云雾之上,普度尘世众生。如此慈悲之相,果真令人忘却心中烦恼。

冯绥芸不觉心生喜乐,加之驾马飞奔了整整一夜一日,早已是疲惫不堪,简单洗漱后便沉沉睡去。

许是第一次离家在外,又或许是夜里北风呼啸,不到黎明时分,冯绥芸便从睡梦中醒来。她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推窗看去,却见窗外落雪,禅院一片银装素裹,好不漂亮!

冯绥芸顿时顽心大起,披了衣服拿了油灯便走出房门。此时大雪初停,环顾四周,只见白絮满铺青石地,糖霜压得银杏低,厚棉且把屋檐覆。冯绥芸不由得想起那一年在家时,冯府也是这般白雪皑皑的景致,自己曾和澄可姐姐一同联句做乐,如今自己虽是南下寻她,却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心中一阵苦涩,顿时有了诗兴,拾起院内半截枯树枝,便在雪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几行:

故人昔日别,今朝远天涯,

君可寻归路,何处是吾家?

志若在四海,旧愁随飞花。

山空兰自馨,寒极竹尤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