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怎么,”黎佳说,“下次见着你妈让她看看你电脑硬盘。”

小屁孩儿胆子大但是脑子不大好,不知道黎佳就是他老妈经常光顾的那家银行的工作人员,他妈也不知道生了一个跟小畜生无异的好大儿,一口一个“我儿子”,长得帅只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优点,成绩优异尊敬师长团结同学更是样样齐全,每当她红光满面唾沫横飞地跟黎佳炫耀她的大宝贝的时候,大宝贝都背着书包抠着鼻屎在大堂里晃来晃去,让黎佳不由得怀疑母爱是不是会影响视力。

而此刻黎佳再一次验证了那条规律:男生的脑容量和他们硬盘的容量成反比,因为脑浆都从下水道喷出去了,而他们还引以为傲。

“哈!你这话说的。”陈世航这么说的时候黎佳正拿着毛巾擦头发上的水,而他翘着腿躺在她旁边,胳膊肘支着沙发,捧着一本医学研究杂志看。

“撸得太多太早会影响发育是真的,还会导致注意力涣散,”他专注地蹙着眉,“但智商不会变的。”

“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或许是觉得身边有人有些烦躁,他合上杂志坐起来,“智商低的人自控力差,也很难做到延时满足。”

“嗯。”黎佳把毛巾放在膝盖上,望向窗外漆黑的天,雨还在下,室内越发寂静。

她是来拿蓝宝石耳夹的,在水果店门口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把手机放回包里,就这么又站了二十几分钟,感到了包的震动。

“我在家,你过来吧。”

又过了一个小时,她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听着遥远的滂沱的雨声和自己如雷的心跳声,踮起脚尖按下门铃,当时那潮湿闷热的尘土气味很久以后她都记忆犹新。

门开了,她站在门口,像一只黑毛落汤鸡,白色连衣裙像裹尸布一样缠在她身上,雨水顺着裙摆流过小腿,滴答滴答滴在水泥地上。

他明显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等一下,”他说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过一会儿又打开,伸出手,掌心摊开,是她的蓝宝石耳夹。

“谢谢。”黎佳拿过耳夹,用所有力气挤出一丝笑。

“不谢,”陈世航微笑着对她点点头,上下打量她一番,像跟邻居打招呼似的问道:“被你上海老公赶出来了?”

黎佳想说不是,但她这个样子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她抬头看着他轻松的笑脸,点点头,“嗯。”

“哦。”他惋惜地瘪瘪嘴,随即又爽朗地笑了,“行,那回头见!”

“嗯,再见。”黎佳终于恢复了一丝力气,对他笑一下就转身下楼,门砰地关上,光没了,楼道里一下子又黑了起来,她抓住栏杆免得摔下去,走了几级台阶眼前又亮了,昏黄的灯光,照得水泥台阶都黄油油的。

“进来吧。”他说,黎佳回头仰着脖子看他,即便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也听得出他语气里奚落的笑意。

“快一点儿,”他语速很快,“空调还开着呢。”

……

“八点了,”他抬腕看一眼表,把杂志扔茶几上,起身走到黎佳跟前。

黎佳仰起头,迎着昏黄的灯看他,那一天她怎么都没看清过他的表情,只记得漆黑的眸子在阴影里闪烁,他居高临下地端详她,撩开她的头发,露出她圆润的脸,他的指尖从她脸上滑过,一下一下揉捏她的脖颈,很慢,越揉越重,嗓音沙哑道:“然后呢?那几个初中生说什么?”

“说去死吧老女人。”黎佳如实回答。

“哈,”陈世航仰起头笑,笑罢了低下头沉吟道:“那天一个初中生也叫我叔叔来着,时间过得真是快啊。”

黎佳不知该如何与他讨论时间的流逝,这在他们之间一直是一个微妙的话题。

“你老公发现了?所以把你赶出来了?”他低头笑着看她。

“没有,”她摇摇头,“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关注我,我只是一个妻子,是他女儿的母亲,他需要完美的一家三口,这很正面,对他有好处。”

“孩子不是你生的?”陈世航困惑地微微皱眉,

“是我生的。”

“呵,不称职啊你,”陈世航戏谑地笑一下,“女人最重要的身份就是母亲,母爱几乎是所有雌性动物的本能,可你连这本能都没有,你连母亲都做不好。”

“怪不得把你赶出来。”

黎佳无意争辩,低下头却被他托住,来回摩挲着她短短的圆润的下巴,“你像个小孩儿。”他说,嫌弃地紧闭嘴巴:“我讨厌小孩儿,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照顾不好,一点用都没有,无能透了,更别提创造社会价值了,每天一睁眼就是要,要这要那,觉得别人对她好是天经地义的,怨天怨地就是不怨自己,所以我做小孩儿的时间很少,你猜……”

他神秘兮兮地笑,嘴角咧得越来越开,“你猜我的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黎佳仰头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不祥,再一次想到死亡,没有任何来由。

“很早。”他说,没有报出具体的年龄,“也没什么意思,是个老女人,”他俏皮地加重“老女人”三个字,冲她眨眨眼,“就你这么大吧阿姨。”

“你喜欢她吗?”黎佳声音都拔高了一截,差点儿破音。

他低头看她,很久不说话,只是讳莫如深地笑,欣赏她惊恐的表情,直到她脖子酸得发麻发冷,才突然哈哈大笑,“你是真的不长脑子啊你!这就信了?”随即憋着笑,装作认真地说:“那我要说我喜欢你,爱你,等你和你老公离婚就娶你,你是不是现在就冲回去离婚?”

“不会。”黎佳说,

“为什么?你不是爱我十二年吗?”

“是啊,这倒不假,我连你们高中的高考红榜都翻出来了,但你说怪不怪,2010 年和 2012 年的我都找到了,就是 2011 年没有。

还有有一次我碰见一个客户,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出去了,我追出去,还穿着行服呢!追了他两个红绿灯,是个人都得发现了,他转过来问我干嘛,他吓得不轻,我也吓得不轻,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所以问他名字也没用,我就问他几岁了,他大概看我是个女的吧,一米六五都不到还穿着银行的衣服,虽然很不高兴,但是还是说了,年龄不对,他比我们大好几岁呢,我还不相信,又问他是哪儿人,他说我再问他要投诉我了,我说对不起,你很像一个人,他听了这句话表情稍微松下来一点,说他是河南的。”

“你说这怎么不算爱呢?”黎佳认真地凝望他,伸手抚摸他的下巴,有胡渣,很真实,他就这么站在她跟前,如假包换。

他很慢地眨一下眼睛,卷翘浓密的睫毛懒洋洋地耷拉着,一点表情都没有,好像黎佳说到了他的认知盲区,但在之后的相处里这样的表情更多的是因为她蠢得他无言以对。

“但……”她低头,冰冷的手指钻进他松松握着的手,他手掌和手指相连处刺刺拉拉的,她一边用指腹摩挲那些陈年的茧子,一边自言自语:“你是你,也不是你了。”

“不过这不重要,”黎佳说,“重要的是你不爱我,我不会再跟不爱我的人在一起了。”

“我说过你比我想的聪明一点。”陈世航嘴角一点点绽开,像喝了酒一样迷醉地笑着,被她握住的手轻轻抚摸她柔软的潮湿的头发,按住她的头一点点往前……

“你说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他仰起头长长地呻吟,黎佳坐在他怀中,望着窗外晃动得只剩残影的霓虹,紧紧搂住他汗湿的脖颈,被抛上云端又坠入烈火地狱,被烧得通红的烙铁刺穿,骨头散了架,五脏六腑都被撕裂后捣成肉泥,眼泪和汗水顺着窗外的大雨一起流淌……

可她眼前浮现夏日的晴天,午后的阳光明媚,晒得人懒洋洋的,她站在飘荡的柳树和绿荫蔽日的老槐树下,柳叶拂过她的脸,痒酥酥的,不远处是老旧的家属楼,穿白 T 恤的小少年从黑洞洞的楼道里面走出来,一下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白皙圆润的脸晒得微微泛红,背着书包从她身旁走过,一下都没有看她,就这么远远地走了,只剩一个背影……

“我不知道。”她伏在他肩膀泣不成声,万念俱灰,可他竟然在笑,呼吸犹豫一瞬,蜻蜓点水般轻啄一下她的脸,“我也不知道。”

顾俊是知道了还是本身就这么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