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1)

“据我所知,凤冠的持有人当时并不在唐城。”

“是,在厦门,但有委托人。我跟你说,厦门可是个好地方,那个鼓浪屿我三十年前就去过。”

跟老李聊天,姜夷颇为费脑。他问的是前门楼子,老李说一会,就拐去胯骨轴子。姜夷不得不用根无形的绳子,绑了他跳脱的思绪,不停地往回拽。

别说,老李尽管思绪发散,嘴又碎,但脑子确实好使。案子已销,因而不需要保密,他扯了三个小时的淡,除去美食和风景,也说了不少细节。

原来,当年报案的时候,团里给被丢凤冠的估价为两千块。那个年代,虽然两千块也是笔不小的数字,但与凤冠的真实价格相比,差了好几个零。派出所不是公安局,日常处理的案子大多琐碎,但也分轻重缓急,一顶唱戏用的冠,自然在缓的行列。

火灾的火势虽猛,但没有人员伤亡,警方曾怀疑是人为纵火,为了盗窃,内贼故意放火引起混乱,从而下手。但和消防协同调查的结果,线路老化是引起火灾的主要原因,再加上秦春往日消防意识不强,消防栓形同虚设。

秦春当年在职员工五十六位,加上家属,人数过百,一番调查后,警方重点圈了其中八位。

其中有林雅兰,胡兰芳以及刘渭南。

姜夷提出疑问。火灾前,胡兰芳在舞台上晕倒,林雅兰和几位演员送她去了医院,应该没有作案时间。

老李解释,没有作案时间也是线索之一。首先是时机,若胡兰芳当时没有晕倒,彩排便不会暂停,戏园里聚着的人多。火不长眼,若出了人命,事就大了。所以当时他们推断,内贼只想要物,不想害人。

其二是动机,刘渭南欠了巨额赌债,赌徒红了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胡兰芳和刘渭南是两口子,林雅兰是她的好友,有协同作案的可能。当时还有一位叫白桂的演员,与胡兰芳和林雅兰的关系走得近,有人看到她慌乱中经过了放凤冠的办公室。

姜夷一番思索,问了几个问题:“嫌疑人身上的嫌疑是如何解除的?”

“火灾不是人为,借火生事的推论便自动瓦解。”

“确定不是人为的吗?”

老李给双手哈了口气,搓了搓:“当年的侦查手段不能跟现在比,如果放到现在,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结果。但既没有出人命,丢的也不算特别值钱的东西,一个唱戏的冠,说是两千,我们查了市场价,根本没有,后来又销案了,这事就过去了。你也就是问我,问别人,根本不会有人记得这种小事。”

最后,老李总结,秦春销案的理由,是说慌乱之中记错了,当时凤冠被人拿去了旧园子后台,大概率毁在了大火中。派出所当时还对秦春的管理层进行了批评教育。

总算有点收获,姜夷感谢之后起身告辞,却看老李目露难色。

“那个,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老李说。

“可以。”突然提起旧案的细节。虽然他的朋友之前跟老李打过招呼,但对方难免有所怀疑。他已经想好了还算合理的答案,等着老李发问。

老李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你是不是在钟南山修行的小道士,这长袍马褂穿的,很洋火。”

姜夷:“……”

市台,演播大厅。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

一台晚会,数十个节目,分了两天彩排。今天彩排的皆是群演多的歌舞、戏曲类节目。现场导演根据灯光和舞台调度,对一些节目作了走位、细节上的调整。对每个节目的负责人叮嘱,马上就是联排,要重视起来,下去后仔细再抠抠细节。

除了秦春的马屁戏,所有的节目都结束了这一天的彩排。

因为是金主赞助的节目,相当于植入广告,彩排时间靠前,但却被临时通知有改动。导演、演员以为微调,加几句词,没往心里去,谁曾想,改动极大。若是别的节目,导演早摔桌子让他们滚了,但金主他得罪不起,于是留了助手现场盯着,人溜了。

田壮知道要改戏,也知道团里个别演员的尿性。他提前接了老演员陈秋华,也是本节目的艺术顾问过来稳场子。刚进演播厅,就看到以林不忘、张静怡为首的演员,正在跟编剧争执。

詹家父子的肯定,是编剧的底气,他牛烘烘地说,不爱演就换人。编剧觉得这帮演员真有意思,明明是广告,金主花了钱,让怎么演就怎么演,一个个还真当自己是艺术家了。

挂羊头卖狗肉,还腆着脸跟他说羊肉不正宗,这不是扯淡呢。

“小林,你是拿了钱的主演,若想撂挑子不干,就是给团里找事。这活搞黄了,你能负责吗?还是谁能负责。”到此刻,夏晓洁都觉得林不忘是靠裙带关系上位,当了主演。结果还不安分,当刺头上了瘾。

林不忘心平气和:“您误会了,导演刚说了,过两天就联排。若早改,我一句话不说,现在这个时候改,台要重新装,灯光要重新调,节目要重新编排,不说内容,就这慌慌张张的劲头,万一没排好,谁负责。”

夏晓洁说:“谁演坏了谁负责。春晚还有临时改词的呢,怎么,怕演不好,心虚,那就加班加点地练。”

张静怡说:“但最好的办法,是跟编剧老师商量,一起跟詹总说说,稳妥起见,这戏还是别改了。”

编剧说:“这个你们不用担心,一共十分钟的戏,只对前面三分钟的内容做调整。”有个花活,哄了财神爷就行。

编剧心里跟明镜似的。彩排的时候,那帮唱秦腔的说话有多难听,他听到了。这戏是夸张、荒诞,但广告就是这样。卫生巾上的血可以是蓝色的,卖男装的可以煮酒论英雄,卖保健品的可以高喊让一亿人先聪明起来。

一出马屁戏,原本寡淡,他大笔一挥,给剧本里加的唐僧和女儿国国王,简直神来之笔,就像给白开水里打了鸡蛋,撒了盐,变得有滋有味。这帮演员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是谁呢,

还要拉拢他跟金主建议不要改戏,他才不上当。

“林师,这戏。我觉得改就改了,我们加班排,你戏份重一些,辛苦了。”一位演员说。

“你”张静怡不忿。

“张师,你不过是个配角,别搅和。”

秦春的演员也分成两派,大多数人都觉得改就改了,照着演就行。田壮上前,安抚了编剧,让他先去休息。舞台上剩的都是秦春的人,没了外人,林不忘也就打开天窗说了亮话,戏要这么改,他们演了,砸的是秦春的牌子。

“林师,你不缺钱,难为您还想着团里的牌子。但咱大多数人就是穷货,穷货扎堆的穷单位,哪还有什么牌子可砸。”艺术家的架子,本就是可拆卸的,这戏有钱赚,那就是好戏。

“就是,跟财神爷较什么劲。”

田壮出言,撂话定音:“这戏,得改,得唱,你们是演员,戏台上听导演、编剧的。”说着,跟陈秋华使眼色。

来的路上,他给陈秋华说了团里的难处和演员的不体谅。陈秋华是艺术家,在演员心里有分量,除此之外,她还是节目的艺术顾问。

陈秋华安慰了几位“刺头”,其中就有她的外孙女:“戏好不好,艺术不艺术,谁说了算,掏钱的人说了算,观众说了算。这些年,京剧不容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演员把自己框住了。”

那些年,她也唱过样板戏,觉得与旧戏不一样,贬身份,糟蹋艺术。不想唱,却非唱不可。那个时候若敢不唱,命都能丢。

“戏往高了说,是艺术;往低了说,其实就是消遣,养家糊口的玩意。若养不了家,糊不了口,赚不到钱,再艺术又有什么用。”

这些年,她过的什么日子,吃的什么苦,心知肚明。田壮找上门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决定来一趟。这节目她挂了个名,有报酬,能挣钱,能给家里出力,陈秋华也不希望这戏黄了。

什么艺术不艺术的,若不能吃饱饭,艺术有个屁用。她是真心希望这些后辈日子能过得好一些,别走她的老路。

其实,觉得戏丢人的,也就那么几个刺头。旁的人为了赚钱,演过小品,演过碎戏,甚至还摆过地摊。艺术变不成碗里的米、身上的衣,光有个高高在上触碰不得的金身,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