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啊，这几天摇了不少她老年大学的兄弟姐妹。对我说，古人云，拾到篮子里的都是菜。一百块光买大白菜都能吃很久。聚众卖艺，一起丢脸，就没什么可丢脸的了。”

张静怡冲林不忘竖着大拇指，夸了句林姨通透。

通透什么，母亲至今不愿多花廖任飞留下的钱。林不忘的心思突然跳跃了一下，在不合时宜里转了个圈后，重新投入到眼前的热闹里。

好儿子站在评委席侧，讲述完了他父母的生平，转而开始夸赞秦春。社会急速发展，人心浮躁，秦春人从未忽略传统的人格与情怀，传承着京剧的艺术，守着中华文明之瑰宝。还把团里几个主要领导都夸了一下，重点夸了田壮。

好儿子夸人的话很有水平，不卑不亢，不蔓不枝，从他在团里的所见、所闻说起，最终归为田团带队有方，组织给力。田壮老脸通红，仿佛眼前乌泱泱的人都是为了京剧艺术，而并不是为了人民币。

林不忘赞叹：“怪不得他爹爱听马屁，就这一通放，我看熏得田团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果然，天下活物皆会放屁，唯马屁是领头屁，活血化瘀，谁听谁舒服。”

张静怡笑了：“你这嘴啊，要是想拍谁的马屁，也是一把好手。”

伴着好儿子詹胜华马屁的余味，本次选秀的评委开始入场。他一一介绍，除了这次新编戏的原型，他的父亲翟向斌外，还有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陈秋华、活动主办单位唐城电视台知名主持人罗童、活动协办单位《唐城都市报》编辑林念念，以及著名艺术家，已故京剧大师花小春的曾外孙，观众代表姜夷。

看到评委阵容，外来的人不知晓内情，但团里人知晓一些因果相联和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隐秘八卦，因而表情都相当精彩。

张静怡拽了拽林不忘的手，小声说了句：“额滴神啊！这架势哪是走后门，简直是用导弹连门带墙轰成平地，抬着你往里走。”

几个嘴子聚在一起嘴人。王菊霞对夏晓洁说：“林家大骚货勾搭上罗童那个名人，来给小骚货撑脸，一家子骚货拖家带口还带姘头，也不嫌丢人现眼。”

刘建玲不忿：“林家女光棍团个个有本事，光着尻子挣脸面，爱出风头。”

刘嘴子才嘴过林念念，说她一把年纪不知好歹，妄想给名人当小三，但没曾想人家如此高调。若林念念能转正，以罗童在唐城的影响力，她肯定又会被林雅兰压一头。虽说都是邻里邻居，嘴上说为了你好，那就是客气客气，你若真好，那就是天打雷劈。

夏晓洁不屑：“就让她们出去。这戏看着热闹，但钱是团里挣的，当上主角累死累活，也就百十块的事，爱现眼就现眼去。”

林不忘耳朵里也吹进不少风凉话，但没指名道姓，她犯不着捡骂。林念念以评委身份在团里出现，其中肯定有罗童的运作。经历了“正室打小三”的风波，俩人还如此高调，摆明了是给旁人看的。

她给林雅兰发了条微信：妈，姐瞧着气色不错。

林雅兰回她：弄好你自己的事。

把手机放回口袋，突然，林不忘的耳膜被炸了一下，声浪汹涌，一波又一波。原来，瞧着热烈的气氛，老头开心，好儿子詹胜华也开心，再次放话，要自讨腰包，奖励最终选出的两位主角，也就是扮演他父亲、母亲的演员，各一万块钱。

遇见天上掉钱的事，虽大概率与自己的关联不大，但人们总会下意识地用惊呼、叫好声成为气氛组的一员。

田壮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现场人虽多，但毕竟是选唱戏的角儿，钱最终还是会落到秦春演员手里。活动是秦春组织的，钱发到演员手里，他总能想些由头，让他们交出来一部分。

天天拜财神爷，没想到竟见到了活的财神爷。田壮甚至短暂地升腾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在梨园祖师爷唐明皇的画像旁，给这位好儿子腾个位置，让他吃点儿他们供的香火，隔三差五地来散散财。

选秀开始，热闹非凡。吹拉弹唱、广场舞、诗朗诵都有。有个大爷表演武术，一套架势，起的是降龙十八掌的势，结果一个叉没劈下去，反而扯了蛋，捂着蛋表演了一出金鸡小跳。

林不忘的号靠后，原本想回屋待着，算着时间下来。但因为林念念，她也待在练功房里。站久了，练功房里围成几圈的人陆陆续续席地而坐，全当看演出了。

轮到林不忘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多，自打一上场，姜夷就远远地给她抛了个油腻的媚眼，结果被一个瞪眼，让短命的媚眼当场骨折。

林不忘轻轻呼吸了一下。她性格的确乖张，平日瞅着不着调，但一上场就判若两人。托好儿子的光，她好久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戏了，有人瞧着、瞅着，她便得成个样。

其实心里也带着小算计。评委里数她的熟人多，团里人也知道她的熟人多，不管能不能当上主角，她都不能掉链子。

林不忘上场时穿了水袖。这些日子，杨贵妃总会入她的梦里。《贵妃醉酒》的一些基本功，她白天练，梦里也练，戏中人的影，搅弄着现实中人的心。

她清唱了一曲四平调。眼前的嘈杂似有了花影暗香，人未醉却已醉，在没有场面伴奏的情况下，唱腔低宛，板式咬字真切、自如，连气口都带着韵，拖腔更是将感伤晕染开来。

评委席上的陈秋华连连点头，懂的人觉得太是那回事了。人群里的林雅兰，远远地看着，眼前人与那个人的影渐渐融了，林不忘长得太像胡兰芳了。她的心，随着她的唱开始揪着，怕她的运道也染了尘。

姜夷冲着林不忘竖起大拇指，上一次听林不忘唱戏，还是在钟楼的地下通道。此次算是第二回，只觉得字字入耳，如珠落玉盘，在繁杂喧闹里，一波三折，起承转合，虽是贵妃，却依旧是情天恨海的苦情人。

尾音落下，林不忘突地抛出了水袖，片花、抖袖，翻身，三米长的水袖被她舞成硕大的一个圆。

陈秋华善水袖，但大多在返场时表演，因为戏曲演员的身段、表演都该为戏中人服务，用多了反而寒碜。林不忘知晓自己舞这么一出，有炫技的成分，但唱完了戏，离了戏中人，她就是要炫。

连着转了数十个圈，脚步不乱，袖子不颤。

詹老头叫了声好，周围掌声四起。夏晓洁跟王菊霞、刘建玲还有几个嘴子聊天，话题总往林不忘身上引。刘嘴子气愤，说凭什么秦春的好处都让她一个小寡妇占了，别人都表演一个节目，偏她又唱又舞，出不尽的风头。

几个嘴子起哄，说：“人家盘儿亮，模样俏，青衣的眼最会勾人。”

“要不是我平日跟她不对付，绝对得站出来，这事不能这么办，对别人不公平。”夏晓洁太知道怎么拱火了，“这会要是有人闹她的场子，我肯定自掏腰包，奖一瓶红西凤，一条中华烟。”

“谁敢闹场子，田团不得急眼啊。”

夏晓洁说：“这么多人眼瞅着不公平都能忍气吞声，任小寡妇张牙舞爪，不够她嘚瑟的。我也就这么一说，咱团就是嘴子多，怂的时候都怂。”

那边，林不忘结束了表演，她袖收得十分利落，脸不红，气不喘。掌声由淡到浓，但林雅兰却揪着一颗心，林不忘这一次太张扬了，怕是会舞出许多波折。

果然，人还没下场，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这事不公平，有人有话要说。”

37：闹场子（02）

“唉，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林雅兰叹气。真是人张没好事，狗狂一滩屎。

看到闹场子，有人幸灾乐祸。

见自己团里的人出来惹乱子，田壮急得吹胡子瞪眼，抢过评委的麦克风：“谁，谁有话要说。”

“她，王菊霞，王师。”刘建玲说，“人都气得站起来了。”

王嘴子双手向两边伸展，感觉整个人准备起飞，结果被刘嘴子一句话弄得钢棍似得杵在原地，周围各色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王嘴子缓缓落下翅膀，对身边的刘嘴子说：“你”

“妹子，你是个勇的，路见不平就敢一声吼，姐敬你是条汉子。”

你才是汉子，你全家都是汉子。天地良心，她王菊霞嘴碎爱扯淡，但并不是个瓜皮，今天什么场合，轮得到她路见不平。她之所以站起来，完全是因为坐累了起来伸个懒腰，活动活动胳膊腿。

田壮：“有什么问题下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