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刘建玲给林家拜年本就揣着一颗黄鼠狼般的心,被林不忘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通,也不生气,翘起二郎腿,喝着林雅兰递给她的露露。

露露提前在暖气片上热过,蓝色的易拉罐上,大美女许晴咧着嘴笑。刘建玲一口灌下去小半罐。温热的,带着杏仁和奶香的液体,从口腔一直暖到胃,很舒服。她抿了抿嘴,说:“我家还有女婿买的进口牛奶,比这个好喝,回头给你拿两罐。”

刘建玲找到遥控器,调小了电视机的音量,她刺耳的声音在旧屋生锈的空气里摩擦出刺耳的声响,热人厌烦。

“唉,我说老二。”刘健玲下意识呸了一下,“听姨一句劝,甭管用什么办法,能把日子过好了才是本事。知道你不待见姨,但姨也得给你操着心。你现在的条件比你姐好找,我女婿有个表叔是做生意的,老婆去年死了,人我见过,挺精神。人快五十了,年纪虽说大了点儿,但疼人,我觉得你俩挺合适。他过年也在唐城,不然姨搭个线,你俩见见。”

“行啊,我跟他聊聊邓美慧的小三上位史,说不定他还能给我补充点儿新鲜八卦呢,回头我在院里广播广播,多光彩的事迹啊。要不要我花点儿钱,登个报,我姐刚好在报社,配上你们一家的团圆照,多吉利。”林不忘看不惯刘建玲显摆的德行,好像女儿小三上位光耀了门楣一样。

“切,什么破报社,现在谁还看报啊,快倒闭了吧。你姐当年学习那么好,有个屁用。还有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我跟你妈多年的交情,谁爱管你的事。”

“林!不!忘!”林雅兰重重喊了二女儿的名字,“大过年的怎么说话呢。”

“就是。”刘建玲得意地看着林不忘,“为人处世,你真得学学你妈。”

林雅兰抓了把瓜子磕:“你刘姨说的都是经验之谈,你们好好听着。”

“姨是过来人,吃的盐比你们吃的米都多。”

林雅兰顺着她、捧着她聊,刘建玲听得五脏六腑都极为舒畅。

话锋一转,林雅兰说:“你家小孙子一看就随她妈,快上幼儿园了吧,数都数不到一起,不过成绩稀松没什么,长大了跟他妈有样学样,他妈傍大款,他回头傍个富婆。”

刘建玲弹簧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林雅兰,你就是这么教闺女的,真把自己当佘太君了,养着满门的寡妇。一家子嘴毒命硬,克爹克妈克老公。”

“还克邻居。刘姨,你也小心点儿,你一家子都小心点儿。”林不忘嘴欠地添了两句。

刘建玲像只炸毛的鸡,声音一扬:“我就不该好心管你家的破事,活该你们当寡妇,活该一家子男人都死绝了。”

林家的木门被重重地摔了一声响,人走了。

“骂过瘾了?舒服了?解气了?”林雅兰沉着一张脸,“跟泼妇较什么劲。”

“妈,这个!”林不忘冲林雅兰比了个大拇指。

“羞先人,你的嘴唱戏真是委屈了。”

“妈,你放心,我羞先人也羞的是老刘家的先人。”

“我替老刘家谢谢你八辈祖宗。”林雅兰进了卧室,再出来时身上只裹了个浴巾。

卫生间的门也被重重摔了一下,刺耳的声音摔进了姐妹俩的耳朵里,顶灯晃了晃,在她们的身上落下些许阴影。

其实刘建玲的话说得不全对,林念念曾经的丈夫没有死,只不过如今成了别人的老公。

林念念察觉自己的眼睛不听使唤,似乎在酝酿着一场眼泪。

日子过成这样,让母亲失望,是该哭几场。她从小就爱伤春悲秋地流眼泪,但过年期间从来不哭,因为不吉利。她努力憋着气,想把眼泪憋回去,可一颗泪还是不听使唤,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在林不忘的记忆里,林念念时常哭,因为尼采,因为曹雪芹,因为亦舒,因为福克纳……但很少因为生活。她太文艺了,把文艺做成盔甲穿在身上。人间烟火,五谷杂粮,似乎对她都是亵渎。

研究生毕业后,林念念考进了当地的唐城都市报社,这是她从小的梦想。林雅兰没有任何门路,女儿却端起了公家的铁饭碗,这让她无比骄傲。但纸媒几乎是一夜之间衰败的,曾经的品牌商想要在节假日等黄金时间上刊,要偷偷给业务员塞些好处才能拿到合适的排期。如今舔着脸去求也求不来几个广告。

林念念第一次真情实感地为生活哭,是因为刊登自己稿件的版面旁边,印了一个整版的男科性病广告。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几乎等同于把她拉到光天化日下强奸。

她先是大声地哭,再是抽泣,一整晚。林不忘躺在她的上铺,黑暗中,密密麻麻的悲伤紧紧排列着,一点透气的缝隙都没有。

第二次哭也与工作有关。某个不正规的儿童医院把小病当大病治,坑了家长十几万,林念念作为记者,跟了好几天的新闻,奋笔疾书了两千字的稿件,有理有据,条理清晰。

当时临近“3·15”,所谓的消费者权益日,却是某些媒体趁机捞钱的狂欢日。儿童医院给了报社一笔广告费,摇身一变,成为了报社“3·15 十佳诚信单位。”十佳,十家,不是男女性病医院,就是莆系医院。

林念念找到社长。社长没说话,打开办公室里的电视机,从市一套换到市七套,每个台都是医疗类的广告,男性的,女性的,流产的,卖药的。

男人因为治好了阳痿和性功能障碍喜极而泣。女人要么因为终于怀孕了,受婆家重视了,丈夫爱戴了,从而挺胸做人;要么因为流掉了意外怀孕的孩子,对着镜头喊,无痛,真的无痛。

社长说,看看人家电视台,咱也别清高了,理想那东西填不饱肚子,日子难过成这样,先让报社活下去吧。

于是,林念念又哭了一场,她的眼泪犹如洪水滚滚而来,淹没了曾经丰饶的理想。很长一段时间,她会在半夜惊醒,一声叹息接着一声叹息。

林不忘总觉得林念念的梦里,有青面獠牙的怪物,少女曾经的理想和骄傲被撕扯得血羽纷飞。

那一年,林念念二十七岁,她不再为工作付诸所有的热情,学会了制式地提问,制式地写无功无过的稿子。会根据这期报纸有几版性病广告,算自己这个月的奖金会不会多两百块钱。

那一年,林不忘二十二岁,从戏校毕业的她在戏窝子天津混了几年后回到唐城,进了秦春京剧团,十年了,工资涨了四百块钱。

“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林不忘朝林念念伸出手,“咱妈的那份你也一并给了,谁让我是老幺呢。”

林念念蹙了蹙鼻子,从裤兜摸出两张旧巴巴的一块钱:“拿去。”

林不忘接过钱,夸张地喊:“发财了,发财了,这么大的票子,买糖葫芦人家都找不开吧。”说着,在林念念脸上亲了一下,“姐,别难过了,是嘴子姨嘴欠。”

“你不用哄我开心了。”林念念推开她,“嘴子姨说的也没错,我如今混成这样,要啥没啥,你靠男人混得都比我强。”

听到从姐姐嘴里飘出的这句话,林不忘愣了一下。

生活中的石头不是我们的踏脚石而是绊脚石,一样的石头大大小小无数块,差点砸了我们个头破血流。身上的青紫还未消散,更重更深的痕迹已经来了。我们是不是最后活了,活在了乱石堆下。石头变成了坟墓,多年后长出草来,有人看到会不会惊呼,也许会,他们走上前,也被吞了进去。

这个故事我觉得不是悲惨的,虽然会有各种不幸,但还是愉悦、快乐。一定要快乐呀!

我也想快乐,但最近真快乐不起来。希望幸运之神眷顾我吧,身体健康,再无忧愁????

祝你好运,健康起来,快乐起来。

缝纫机,我家也有过,我妈妈的法宝

念念不哭,过度的繁殖需求终究会挤爆地球……快进到人类灭绝(doge)

擦干眼泪,念姐又是一条好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