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兰夹了一筷子虾,嘴里嘟囔:“好好的陕菜,非得整点儿海鲜,不伦不类。”
“一锅菜才值几个钱,若不扔几个虾,卖那么贵他们怕是也不好意思吧。”林念念扯下个鸡腿,蘸了椒盐,放在林雅兰面前的盘子里,“妈,吃这个葫芦鸡,外酥里嫩的,还不错。”
电视机开着,春晚载歌载舞,热闹喜庆。
“还得是春晚,让曹云金那个孽徒和郭德纲凑一起,不知道后台会不会打起来。”
“席琳·狄翁的嗓子真牛啊,她应该不会入乡随俗搞假唱吧。”
“刘谦说找力宏,找什么力宏?”
“来了,来了,郭德纲、于谦来了。”
“这相声说的,老两口被主流俯身了……一言难尽……还是得有于谦的父亲王老爷子和他媳妇。“
……
京剧团家属楼里著名的三根女光棍,配着红酒,边吃边聊,气氛还算愉悦。晚会到了京剧环节,外国票友和京剧大咖合唱,交响乐奏得恢弘,但没了唱戏的那套场面,三个人听着都不是个味。
“京剧自打乾隆年间四大徽班进京,到如今快二百年历史,曾经的大角儿虽命运多舛但总有风光的时候,演得红唱得响挣得多。看如今混的,在各大晚会垃圾时间黏缝。”林念念抿了口红酒,感觉小腿被人踹了一脚,扭头,看到拼命给她使眼色的林不忘。
“那人堆里一脸喜庆卖力鼓掌的人是田团吗?”林雅兰用筷子指着电视机。
“是,是的,好歹是个大团长,年前吹牛说要去北京参加央视春晚,神神秘秘的,我想着至少是个群众演员吧,怎么才是个鼓掌的观众!”林不忘觉得好笑。
林念念抬眼看了看林雅兰,打趣道:“信不信,就这回来还能吹,毕竟不是普通的观众,是春晚的观众。”她给林雅兰夹了块蘸足了酱汁的鱼肉,“妈,多吃鱼,高蛋白低脂肪,还没什么刺。”
林雅兰却突然没了胃口。
她是团里退休的老演员了,大环境什么样心知肚明。年前,唐城市台邀请她录节目,教某个演员唱戏。众人把她捧得倒是高,一口一个老师、前辈地叫着。一天下来给了八百块钱的劳务费,当时还觉得挺美。后来才听说她教的演员一场通告费是十八万,还是税后。
不是嫉妒,也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市场大环境如此,难免会觉得悲哀。
悲哀的事还有,林不忘看着手表上的指针,心里默默地倒计时:“5、4、3、2、1……”
“叮咚!”门铃准时响起,林家过年期间的保留节目“刘嘴子拜年”准时上演。
林念念去开了门,对门的邻居刘建玲笑盈盈地端着一盘糖果进来,脸上的褶子一颤一颤。
刘建玲抬脚,晃了晃脚上锃亮的皮鞋:“这鞋是女婿新给买的,就在家里走了走,干净着呢,就不换拖鞋了。”进了门,瞥了一眼餐桌,夸张地叫道,“哎呦,这战斗力,看来家里没个男人是不行,你家怕是往后几天都得吃剩菜了吧。”
说着话,一屁股砸进质量不算太好的咖色旧沙发里,把一袋子糖往茶几上一扔:“这糖是我女婿买的,进口的酒心糖,可好吃了,给你们尝尝。”说着,看了一眼林不忘,“你家老二估计好东西吃得多,不稀罕,主要给你和念娃的。”
“稀罕,刘姨给的我当然稀罕。”林不忘喜滋滋地说,“我先给您拜个年,祝刘姨好事接二连三、三羊开泰、三星拱户……三……三……”
“你这什么拜年的词儿,怎么都三儿、三儿的。”话刚说出口,刘建玲的脸就绿了,这碎嘴子的小寡妇,是讽刺她家闺女小三上位呢。她牛眼一瞪,单手叉腰,“碎女子嘴别欠儿,老话说得好,英雄不问出处。”
得,作为厚脸皮表演艺术家,就是古人杨基听到刘建玲的话,也得把自己的三魂六魄拼一拼,从坟里爬出来骂街。
刘建玲继续扯淡,一张嘴跟池塘里的蛤蟆似的,不管别人搭不搭话,一个劲地孤寡孤寡,一张一合的嘴仿佛在进行某种催眠仪式。
林念念昏昏欲睡,只觉得眼前刘建玲的一张脸光滑了不少。
她变年轻了,对林雅兰说的话也特别客气:“你家念娃太出息了,我家慧娃的成绩要是有她一半我都烧高香了,在学习上,得麻烦念娃多帮帮她。”
西安我熟
原来不忘还有那么一段过去,她这个爹过年随烟花炸了吧
放大金爹的棺儿里,变一变,压一压,成了金条养活全家。
家里长,家里短,麻烦不断,却也轻松自在。没事当个调味剂,有事儿捋个胳膊子,开口就骂。
这种八卦可多了。
真的吗,我不信。(鲁豫脸)
哈哈哈哈哈,我还恍惚了一下,大金,是那个大金吗?是的。
在西安待了四年呀
是的,就是陆老师故事里的大金
哈哈哈,好一个英雄不问出处
03:小三上位光耀了门楣
秦春京剧团延续了戏曲行的老规矩:“艺不分家”。团里谁家遇上难事,彼此都会搭把手,凑点儿份子钱。钱多钱少,算个心意。
团里的人日子大多清苦,但苦也分档次,孤儿寡母的林家自然要更苦一些。
林雅兰脾气倔,重脸面,不愿被人看扁,白给的钱和东西不要。但她缝纫机踩得溜,会做好看的衣裳,团里人常请她做衣裳,衣服做好了再给些钱或粮票,她才要。不过帮衬归帮衬,窥探他人的苦难,并咀嚼成舌尖上的闲言碎语是人之常态。
他们旁观着、议论着林家母女在苦水里挣扎的狗刨,后来有了更苦的刘家母女,众人从合二为一的两摊苦水里,比较出自己日子里的糖分。
但林家闺女争气懂事,学习拔尖,考试不是全年级第一就是第二,家里的奖状、证书跟从康复路批发来的一样,一摞一摞,让京剧团所有望子成龙、成凤的家长们眼红。觉得有这么出息的一个闺女,林家过上好日子是迟早的事。
刘建玲的闺女叫邓美慧,小学、初中都和林念念一个学校。
邓美慧不是学习的料,小小年纪抽烟喝酒烫头,成绩常年稳居年级倒数,高中没念完就跟人跑去陕北,在当地的夜总会唱歌挣钱。说好听点是歌手,说难听点就是小姐。
林念念不仅考上了唐城大学,还是当年的市文科状元。“祝贺本团子弟林念念成为唐城市文科状元”的横幅在京剧团办公楼和小区家属院挂了很久。
那段时间,林家的门槛快被踏平了。采访的,取经的,凑热闹的,沾喜气的。
林念念和邓美慧,是京剧团家长们眼里的正面教材和反面教材。
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反面教材邓美慧在陕北勾搭了一个煤老板,当了多年小三,靠着肚子里的孩子成功上位。正面教材林念念没有成为飞出鸡窝的金凤凰,工作马马虎虎、婚姻支离破碎。快四十岁了,依旧和母亲困在旧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