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忘轻轻拍了拍张静怡的背,问:“还能撑得下去吗?”
张静怡咬了咬牙:“能。”
“那咱就先走场,但凡是个露脸的机会,就好好演。”
“放心吧,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戏过不去。”其他演员帮着安抚张静怡。
大家缓了缓心情,准备去走场。
林念念在报社待着无聊,溜出来闲逛,也逛得无聊,她知道秦春今天彩排,便坐了公交车去看。
城中村前面空地的舞台搭得气派,但后面的村子还是破败疮痍的,为了让自家多分钱,能占的地要占,占不了就把自家屋子往上盖。林念念在舞台周围没找到人,望着迷宫一样的村子犯了愁。
刘献保和小弟们蹲在路边吞云吐雾。他抬眼看见林念念,眼神一亮,扔了手里的烟,又两巴掌拍飞了小弟嘴上的烟,蹭地一下站起来,冲着林念念鞠了个躬。俩小弟不明所以,也跟着老大鞠了个躬。
林念念吓了一跳,心里毛毛的,感觉自己定格成了一张遗像。
“小姐,呸,那个,林记者,您好。”
“你认识我?”林念念问。
“认识,你是我的贵人,救过我的命。”刘献保又朝她鞠了一躬,“八九年前了吧,我黄汤子灌多了,大冬天抱着马路旁边的一棵树睡着了,要不是你把我送到医院,说不定我都冻死了。我虽是个粗人,但记恩。”
当时刘献保迷迷糊糊地看到林念念,只觉得这女子高雅极了,与他平时见的那些女人都不同,不算年轻,但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却美得夺目,是戏文里大家闺秀的模样。
“医生给我婆娘打电话,她在麻将馆里垒长城,说人没死就行,你跑前跑后,还给垫了医药费。”刘献保突然冒出一句,“我后来跟那婆娘离婚了,现在单身。”
“哦,我想起来了,你好。”林念念只觉得眼前人聒噪、话多。
“林记者,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刘献保学着电视剧里的人说话,“这块我很熟。”
“对对,刘总很熟。”小弟有眼色,看老大的殷勤样,摆明了是要泡马子。
林念念试探着问:“我来找今天演出彩排的一位演员。”
“哦!”刘献保手一指,“那两间房是演员休息的地方,第一间是艺术家老师们的。”
“谢谢你。”林念念轻点了下头,算是谢了。
刘献保觉得女人的声音酥酥麻麻,一说话,任他七尺男儿,一身横肉,都要被酥化了。
看着她的背影,刘献保又鞠了一躬:“林记者您慢走,小心脚底下,欢迎您再来。”
俩小弟心里直犯怵,这是撞上了狐狸精,把老大迷麻了,那日眼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林念念刚走两步,林不忘她们一行人就出来准备彩排。看到姐姐,开心地跟她打了招呼,招呼她去看。
彩排很顺利。模特队的姑娘们每个人在泳装外套了件人造的假皮草,倒是更保暖了。秦春的京剧联唱跟在模特后面,为了试音效,场面早已就位,鼓声铿锵,京胡悠扬,虽没着戏妆,但花花绿绿,或华丽或飘逸的戏服也是好看的,引了不少人来看。
每个人一小段唱词,不懂的人根本听不出戏里的浪漫、悲凉、坚贞与反抗。曲中的幽怨爱恨,落在看客眼里,不过是一场带着传统外皮的热闹。但演员没有怠慢,在心底把故事走了一遍,唱了出来。
“美啊,美啊!”刘献保用手轻轻在腿上打着拍子,眼神一个劲地往台侧瞅。
彩排结束了,刘献保窜过去对演员表示感谢,依旧是场面话,说彩排都这么成功,正式演出一定会更成功。
看到林不忘身边的林念念,假装问:“林角儿,你俩是……”
“哦,她是我姐。”林不忘今天对刘献保存了感激,给林念念介绍道:“这位是活动主办方的领导,刘总,特别喜欢传统文化,一直很支持我们团。”
“唉,叫刘总就见外了,我和你姐是老相好了,叫刘哥,哥也行。”
“老相好?”林不忘瞪他。
“不是,不是,我这张嘴啊,老相识,你姐以前救过我。”
“都是过去的事了,难得刘总还记得。”
林念念一句话,刘献保五脏六腑又过了遍电。他一张谄媚的脸,冷得不知所以的姐妹俩直打哆嗦。
寒暄到无话寒暄,林不忘拉着林念念告辞。看到默默收拾东西的张静怡,走过去问起她姥姥的事,没想到,张静怡才说了姥姥的名字,就惊了林不忘。
看来姥姥是个狠人
是个好人。
念念姐会有自己的春天吗?她会在故事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可以搞点儿别的。
21:毒寡妇舌战碎嘴子
张静怡的姥姥名叫陈秋华,是当年名噪北上的大青衣,拿手绝活舞水袖。
两根轻飘飘的水袖经她一舞,行云流水,柔中带韧,身韵合一。除了戏里的拂袖、抖袖、挥袖、投袖、抛袖外,曾在一次返场,原地转圈,用水袖舞了几百个圆。结束后,头不晕,脚不乱,气不喘,戏迷的喝彩声快掀了戏园子的顶,也曾靠着两根水袖舞进大会堂。
知道了陈秋华如今人在唐城,林不忘说什么都要去看看老人家。林念念在京剧团长大,戏唱不好,但对名家耳熟能详,就跟着一起去了。
老太太住在唐城市北极偏的一个老小区里。林家姐妹进了门,惊了一下,不到三十平的屋子,又冷又潮,家里像样的家具都没几件,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张静怡给姥姥介绍,说团里的人来看看她,老人家很是激动地招呼她们进来坐。看到眼前人,林不忘有些说不出的情绪,曾经是多么光鲜的大角啊,电视、广播都上过,大会堂都去过,如今蜡黄的一张脸上布满的刀刻般的皱纹,穿得棉袄有些年头了,布都洗得发白。
陈秋华一生为戏,年轻时唱青衣、花衫,到老了,也串个老旦、彩旦,直到身子骨撑不起她的戏瘾。这一行有些流言,女艺人太美难安生,觊觎的人多,打主意的人多,还常被泼一盆脏水,说好听是戏子多情,难听就是骚浪贱。
老太太先后嫁了三次人,生了两个女儿,但晚年无尽凄凉,送走了老伴,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地先后送走了两个女儿。如今和外孙女相依为命,挤着一间破屋。
但她很健谈,开口闭口都是戏,日子这般清苦,言语里却没有丝毫抱怨。她经历过流光溢彩,也体会过世态炎凉,如今豁达了,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外孙女能在这一行干下去。
“这是个老行当,若都靠老人家,那不就完了,还得靠你们年轻人。”老人翻出家里的影集给客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