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天前。今早你先生突然吿诉我,傍晚有人来换锁,叫我保管新钥匙……并不是坏了。」
「为了不要给我进去屋里吧!」
次子垂下眼帘自言自语地说。深色眼影膏涂到睫毛上。近三个月来,白井不在家时,她来找过千鹤五六次。听说在赤阪的酒廊舞厅上班,每来一次服装更华丽,化妆愈来愈浓。白晰的脸裹在黑底绣金边的围巾里,双唇紧咬一下,然后把视线移到沙和握着的钥匙上。
「请把钥匙借我一下。」
「可是,你先生快回来了……况且千鹤还在睡觉。」
「一分钟就够。我只想看看她的脸……今晚多半是我最后一次来看千鹤了。我准备再嫁人……对不起,一分钟而已。」
沙和叹一口气。对方讲到这个地步,如果拒绝的话未免太不近人情。次子从沙和的手接过新钥匙走向隔壁时,沙和站在门边,只是伸头出去偷看。次子的手把钥匙插进锁洞里。沙和听到开了锁的声音。可是次子并没有推门进去,她的侧脸埋进从围巾露出来的红褐色发堆里,怔怔地发呆。
「太太」
沙和走过去喊她。次子抬起脸来。眼泪流到颊腮上。
「还是不见的好……见了反而难过。」
次子把门重新锁上,把那钥匙和一个纸包递给沙和。
「就说这是婶婶送给她的礼物,不是我……今天是那孩子的生日。她想要一件附有蝴蝶的毛衣。」
次子将包裹塞给沙和,逃也似的冲出大门。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之后,沙和用次子还给她的钥匙开了门,进到屋里。这个单位的结构跟管理员室相同,一进门就是厨房兼饭厅,里边有三间房,千鹤睡在最靠近入口的二十平方米大的洋式房间里。
起初沙和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千鹤躺在窗边的床上,半边脸埋在棉被里,看起来好像还在安眠。正当沙和想把她母亲的礼物放在枕边时,这才发现从棉被探出来的领带。沙和心觉奇怪,掀起棉被的同时,不由大叫一声。千鹤那细小的脖子上,蓝黄相间的领带像蛇一般缠着。她不禁捉住千鹤的两肩,拚命摇晃,但她的小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沙和觉得血液往头逆流,也不记得怎样才按到枕头旁边的钮。枕边的钮直通营理员室,一按的话沙和的房间就会响铃。听到铃声的昌也冲了进来。懂柔道的昌也虽只十六岁,身体却很健硕高大。沙和最近时常埋怨儿子空有发达的四肢,这时却觉得十分需要他。
被昌也用他那比自己大一倍的身体环抱时,沙和失去了知觉。
当晚,沙和辗转不能成眠。
千鹤没有死,仅仅晕过去而已。沙和失去知觉时,昌也在她的横膈膜加力,使她恢复意识。据说玩柔道时颈项被勒得太紧,也会发生类似的意外。沙和被昌也劈劈拍拍地拍她的脸,终于回到现状。马上把领带从千鹤的脖子上取下来,问:「怎么了?千鹤,发生什么事?」可是千鹤只是拚命咳嗽,然后不停地猛烈摇头。
沙和向她伸手,千鹤用力摔开,嘶哑地喊:「出去。不要管我。」但是怎能不管她?脖子上留下一条红肿的领带印,像一条项链。有人趁千鹤睡着时进到屋里,用领带勒住她的脖子,想谋杀她啊。「谁?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来?」可是无论怎么问,千鹤只是摇头。
正当不知所措时,白井回来了。听沙和讲出事情后,他惊慌地抱紧千鹤,发出相同的质问。然而千鹤只是伏在父亲的臂弯里啜泣,什么也不回答,仅仅摇动她的长发。「请让我们单独留下。」白井说。沙和与昌也遵从他的意见,离开一号室。
三十分钟,白井来了。千鹤终于平静下来,吃着父亲买回来的生日蛋糕。除了喉咙有点痛以外,身体并无异常。可是问什么都不答,所以跑来问沙和。可是沙和也摸不着头脑,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六点钟,沙和离开公寓,到八点十五分再去开门的二小时十五分钟期间,应该不可能有任何人进去一号室。
今天下午两点半,到学校接千鹤回来,直到五点以前,沙和跟平时一样陪千鹤。五点钟,白井用电话预约的锁店派了一名年轻人来,开始着手替换门上的新旋钮锁。那年轻人好像从乡下来的,木讷寡言,沙和顺口请他留意一下千鹤,然后去买东西。三十分钟后回来,刚好年轻人换好门锁,千鹤用新钥匙插进锁钮洞里把玩。沙和先付了费用,当年轻人回去以后,开始像平日一样准备晚餐。六点钟准备妥当时,千鹤就提出在父亲回来以前想睡一会的要求。沙和从千鹤口中第一次听到今天是她生日的消息。
「哦,你的生日呀。早知道多做两道好菜替你庆祝啦。」
「没关系。爸爸会买蛋糕给我。」
这样对话之后,沙和替千鹤换好睡衣抱她上床。等她睡着才出房门,那时沙和肯定自己从门内侧押了门钮才出去。新锁钮也跟公寓所有单位使用的自动按钮式一样,只要从内侧将旋钮上的钮按上关好门,就会自动上锁。那是许多酒店使用的旋钮锁。
沙和出到门外时旋转一下门钮,肯定上了锁才离开,不会有错。
锁店的人留下两支新钥匙,其中一支摆在千鹤房间的衣柜上面,另外一支自己带回屋里,摆在厨房的桌面上。然后替昌也准备好晚饭,六点半左右到附近的咖啡室出席居民会,回到家里乃是八点多一点。然后
追述到这里,沙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话中断。
「什么事?」
白井问,沙和慌忙摇头敷衍过去,然后看到白井手上拿的纸包裹。那是刚才白井的前妻叫她送给千鹤的礼物。
「这是什么?」
白井察觉沙和的视线而问。沙和踌躇片刻,这才坦白说出次子来访的事。
「可是不是你太太做的。你太太没有进去屋里。我在旁边一直留意她。」
白井皱起细细的眉头,想了一下。
「今天的事不必想得太严重。我想没什么。」
白井鞠躬致意离开。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消失后,沙和不由大喊一声:「昌也。」
在起居室看电视的昌也回头,躲开母亲的视线,说:「今天比赛很累,我要睡了。」
正想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时,沙和拉住他的手臂,叫他坐在厨房的椅子上。
「并不是没有人进不去隔壁的屋内。我去参加居民会时,新钥匙一直摆在这儿。」沙和敲敲桌面,「刚刚才想起来,我回来时,钥匙的位置移动了些。」
「妈在怀疑我?我倒怀疑是妈……你也可以在离开之前做得到,不是吗?」
「为了什么?我为何要把千鹤……」
沙和气得满脸涨红,嘴唇打哆嗦。
「看你的脸,你的声音。可不是中年丧夫的女人欲求不满的样板?爸去世后,你用菜刀的声音嘈耳得很。看到你动怒似的切卷心菜的模样,时常令我背脊发凉。这种女人经常出现在社会新闻版哪。」
「欲求不满的人是谁?我知道你的抽屉里藏了许多不堪入目的女人照片哟。」
「侵犯别人隐私权的人更加不堪入目!这种偷窥心理跟犯罪有关!」
「昌也!」沙和怒喊,声音和唾液一块儿吞回去。确实,自从丈夫谢世以后,做什么事都很容易动怒。
「你不信任我?」
「彼此彼此。」昌也扮个怪相,「钥匙的位置是在六点半左右移动的吧。你出去不久,千鹤的父亲一度回来过。」
「噫?白井先生在那个时候回来过?」
昌也点点头。当时白井来到管理员室,表示今天罕有地提早收工,从昌也手里接过钥匙,「喔,糟糕,忘了买蛋糕给千鹤。」然后又把钥匙还给昌也保管,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