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沉默的抬眼望你。二十年前一个五岁的小孩子的眼神。
岩先生的眼神和那个诱拐犯的眼神一样。真一君被冈田诱拐时,你不报警,并非单纯因为你不信任警察。你不担心弱智的真一会吿诉歹人,自己的父亲是刑警,而是害怕歹人发现自己碰巧拐掉的是刑警的孩子。而札幌的绑票案孩子被杀的悲剧刚刚发生不久。万一歹人知道自己绑的孩子父亲是刑警,你怕他一时混乱,不哓得会采取何等残暴的行动。首先你把自己是刑警的意识驱除出去,逼得走投无路时,你宁可选择做父亲而不是刑警。
牺牲家庭也要贯彻刑警这份职业的岩先生,在刑场上显露的仅仅是父亲的脸孔啊!
那是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为了孩子的性命变得盲目而做出愚蠢事。
我从那个愚昧的父亲眼中看到二十年前的歹人叔叔。
「逃得了也是好事。」
那时岩先生说的话,现在由我赠给你。
一年前我在新干线的月台想说的话,毕竟只有这一句。
再见,岩先生。
关于那件事,我将从此永远闭上嘴巴。
)化石之匙
「蝴蝶在翩翩起舞……」
少女如此细语。可是发不出声音。蓝黄相间的领带噬入少女细小的脖子,喉咙被勒住。那张遮盖住少女的脸背着逆光,形成暗影。影子的脸痛苦地扭曲着,流泪的关系吧,看起来只有眼睛发亮。少女不明白,变成影子的脸为何哭泣,为何浮现恐惧的表情。从嘴里吐出的喘息般强烈气息吹在少女的颊上。刚才那片嘴,还在她的耳边轻唤:「不要怕。很愉快的……不必担忧。」
少女的确一点儿也不怕。领带卷住自己时也许很痛,有点担忧,然而疼痛只是最初一刹那的事,接着逐渐变成温暧的手臂环抱在脖子上的感觉。爸爸和妈妈感情还好时,曾经合力把自己抱起来。现在就如爸妈的手臂温柔地环抱自己一般……身体快要溶进愉悦的黑暗中。突如其来地,一只蝴蝶在黑暗中飞舞。
「蝴蝶在翩翩起舞……」
少女不明白,为何自己发不出声音,她想再一次对影子的脸说为什么哭?这么美丽的蝴蝶在飞舞哪。
少女还未见过蝴蝶在空中飞舞。她所认识的蝴蝶,只是当宝物收藏的化石之蝶。很久很久以前死掉变成石头的蝴蝶。少女毎天把那宝物悄悄放在枕下睡。死掉的蝴蝶,在梦里生命复苏,张开双翼自由地飞翔。可是,梦里的蝴蝶有没有飞翔?早上醒来时,少女经常把梦忘掉。
那只蝴蝶终于飞了。
二千年、二万年……数算不完的冗长岁月,那条关闭在灰色石头里的生命,现在终于苏醒过来。
蝴蝶无声无息地继续优美的飞舞。
它正缓慢地拍着翅膀的当儿,一道光粉撒下来,落入黑暗里。
黑暗愈来愈浓,光的翅膀更加鲜明地飘浮。
少女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
曾几何时,自己的身体也长出光的翅膀,在黑暗的空中飞舞。就像蝴蝶一样,自从去年四月遇到交通意外,身体变成化石以后,不知怎地自由地飞舞起来了。
为什么哭?我的身体舒畅得很,在空中飞翔哪!
自己也变成一只蝴蝶儿,随着化石之蝶愉快地飞来飞去时,少女对着流泪的影子发出没有声音的细语。
发出叫声的是影子。
从少女的嘴唇吐出细如游丝的声音。
「蝴蝶」
确实听到了。
影子不由松开领带,用手压住自己的叫声,霎时间忘了逃跑,也忘了确定少女的生死,仅能呆呆地瞪着少女那张做着幸福的美梦的小脸。
新宿区藤代庄公寓的管理员室传来敲门声,乃是晚上八点十分的事。管理员藤代沙和办完事回来,提醒读高中的独生子昌也,电视的声量太大了。昌也咕咕哝哝地扭低声量的同时,门上传来细小的敲门声。
藤代沙和的丈夫在两年前因癌病逝。丈夫把乡下的农地卖掉,用那笔钱盖了这幢公寓,竣工时他病倒,半年后撒手尘寰。死时还不到五十岁。
有一个时期沙和觉得这幢公寓吞吃了丈夫的生命,十分憎恨这幢建在平房之间的三层楼建筑物。毎一层有四个单位,总共十一个单位,赚来的租金一方面偿还欠银行的贷款,一方面提供足够两母子生活的费用。恨是没道理的,后来看成是丈夫的遗物十分珍惜。乡下长大的沙和为人随和,公寓的住客不叫她「管理员」,称她「阿婶」,人人喜欢亲近。
沙和时常忙碌地移动她那胖墩墩的身体,不仅自己的房子,连公寓的毎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加上天性喜欢照顾别人,有时替新婚夫妇看看孩子,不时多做一点菜拿去单身汉的房间。
特别是隔壁一号室的父女,她从三个月前俨然如管家一般照顾该父女。
住在隔壁的是三十七岁的公司职员白井准太郞,还有十岁的独生女千鹤,因半身不遂而过轮椅生活。原因是去年春天的交通意外,折断了腰椎骨。为了转入附近为残废儿童设置的小学,去年秋天从世田谷区搬到沙和的公寓。刚搬来时,白井准太郞和妻子次子十分庇护坐轮椅的女儿,看起来感情和睦。可是当白井的妻子外出时,沙和开始照顾坐轮椅的千鹤之后,逐渐知悉白井夫妇的内情。千鹤之所以变成残废者,是因母亲开车时不注意而肇祸的。当时车门没关好,坐在前座的千鹤往门边一靠,直抛出路面,被后面冲上来的汽车辗个正着。白井不肯原谅妻子的粗心大意,千鹤出院后,搬进这幢公寓时,他们夫妇的关系实已完全冷却下来。白井憎恨妻子,另外找女人,形成直接原因,终于他们在今年秋天离了婚。次子把千鹤留在丈夫身边,独自搬出公寓。
其后三个月,取代母亲职务照料千鹤的就是沙和。沙和本来就喜欢孩子,千鹤也愿意接近她。自己的儿子昌也进高中后,开始讨厌母亲的啰唆,刚好沙和闲得无聊,觉得嘴巴和手脚都寂寞的时期。她只接受普通管家三分之一的酬谢,正式接过照料千鹤的担子。
毎早先把千鹤送到半公里外的小学,放学时间去接她回家,其后等她父亲回来以前,帮忙准备晚饭等等。
白井在银座的贸易公司做事,每晚回家总在八点以后。今天到了六点钟时,千鹤说:
「婶婶,我想在爸爸回来以前睡一会。今天是我的生日哩。爸爸会买蛋糕替我庆祝。今晚我会睡得迟,我答应爸爸从六点到八点之间好好睡觉。」
今天从六点半到八点之间,沙和必须出席街市居民会。昨晚吿诉了白井,大槪是白井吩咐女儿那样说的吧!
沙和把千鹤从轮椅抱下来,放到床上躺着,然后出席居民会去了。回来不久就听到那敲门声。
想必是千鹤小妹妹的父亲回来了。沙和想着,提起摆在桌上的新钥匙,打开房门。今天傍晚五点左右,锁店的人来替一号室的门换过新锁。新钥匙由沙和保管。
开门后,沙和「啊」一声叫起来。站在门背后的不是千鹤的父亲,而是母亲。
「请问……我的钥匙怎么打不开隔壁的门……」
「今天傍晚换过新锁了。」
「坏了吗?」
「不。」沙和吞吐一下,狠心说道:「其实,太太你偷偷跑来看千鹤的事,被你先生发现了。不是我说的,好像是千鹤说出去……」
「几时?」次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