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回来已经八点多。买蛋糕要花那么长时间吗?」
「不,他说想起还有别的事,一起办完才回来。他说可能要花一两小时,叫我代为保管钥匙……」
「那么,白井先生也绝对进不去了。」
昌也正经地思考一下,说:
「会不会是千鹤自己做的?」
「她为什么那样做?」
「自己的父母搞成那样,又没什么朋友……这种孩子很容易受父母的情绪影响,说不定会做出胡闹的事来。」
「领带呢?我出去时,千鹤的四周没有的。千鹤的身体瘫痪,要她自己爬下来,走去衣柜拿领带是不可能的。」
「若是早有计划的话,应该可能瞒着你,先把领带藏在枕头底下。那是她父亲的领带?」
「是的。我见过他绑过两三次。」沙和说。
「我想是这样的。如果真是有人杀她的话。也许凶手以为千鹤死了,逃之夭夭,不然就是中途改变主意……可是窗子从内侧全关上了,出入口只有大门,除非是能够用一支铁线开锁的专家,不然就是可以使用钥匙的我,或是最后离开房间的你做的。但是尽管我和你都有欲求不满,大概不至于毫无理由的袭击一名无辜少女吧!从动机的点来看,千鹤的父亲或分手的母亲更加可疑。因为千鹤残废了,家庭好像有许多纠纷。可是他们两个都进不去呀。看来凶手多半是千鹤本人了,对不对?」
沙和想,昌也说的也有道理。
千鹤不时讲出一些荒谬的事,吓坏沙和。比方冰箱里有炸弹啦,电视红星打电话给她啦等等,撒的全是弥天大谎。还有,「三号室的阿姨对我爸爸有意思。」「婶婶没有男人,可以活下去吗?」诸如此类的充大人话,有时刺入沙和的心。最近的孩子都早熟,尤其像千鹤这样生活在轮椅小世界的女孩,胡思乱想也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说出这些话的千鹤突然集中眼光注视沙和,似乎想探悉她的反应。沙和觉得那种成人的眼神使她恐惧。
这样的千鹤,为了吸引父亲和旁人注意,演出被人袭击的戏,并非完全不可能。
沙和在十一点多钻进棉被时,想着今天的事,心里还被乍见缠在千鹤脖子上的领带时受到的冲击影响,一直无法成眠。
隆冬的寒夜里,浮现好几张脸。流着黑眼液泪珠儿的千鹤母亲那张端正的脸;眉毛嘴唇鼻梁都细,看起来冷酷的白井的脸;一边玩赏长发,一边透过眼睛深处观察成年人心绪的千鹤的脸,还有进入髙中后突然变得木无表情,从孩子长成一个男人的昌也的脸。
那几张脸在回旋转动,却无法使沙和入睡。睡得不深,她做了一个怪梦。
在一个无人的小学校园之类的地方,掉了一块形状奇异的石头。捡起一看,原来是化石。啊,千鹤十分珍爱的蝴蝶化石染在化石上的不是蝴蝶,是人的嘴唇。
涂上口红的女人的红唇。
沙和恐惧的想离开,可是化石贴到她手上,不管怎么拂也拂不去。
所有事物关闭在灰色世界的梦里,只有那道嘴唇染上鲜艳的红色彩。
当晚,一号室的白井偶然做了相似的梦。白井独自在浩瀚的海里乘船。波涛间浮现一块石头似的东西,捞起一看,那是化石。化石上只有蝴蝶的单边翅膀有生命。不,不是蝴蝶翅膀。仔细再看,乃是钥匙的形体。银色的边缘被切成锯齿状,所以看起来像蝴蝶的翅膀。
那支钥匙的化石愈看愈大,重得使船开始下沉。白井的身体被淹到脖子部位。脖子逐渐辛苦。不能呼吸了。曾几何时,绕着脖子的不是波浪,而是领带。不是我,开门的不是我。想杀千鹤的不是我……
弄醒他的是自己的叫声,还是电话铃声?
他用汗水湿透的手拿起话筒,望望挂钟。淸晨五点十五分。话筒的另一端保持沉默。
「次子吗?」他的声音有点战栗,「什么事?这个时间」
「千鹤怎样了?」
「现在安静地睡着了,没什么异常。」
「我我有话对你说……」
「我也有话吿诉你。今天下午五点,你到车站前的皇冠咖啡室来吧。」
白井放下话筒,打开千鹤的房门。厨房的灯照进来,映在安心睡眠中的千鹤脸上。
冬日的黎明十分寒冷。白井却忘掉寒冷,像石头一般伫立不动,俯视那张安详的睡脸。
早上醒来时,沙和依然被梦中的红唇弄得神经紧绷。做那样的梦,是否真如昌也说的欲求不满?她一边想,一边比往日更细心洗脸,然后准备早饭。
昌也在上课时间前起床,一边扒饭一边说:「还有一个嫌疑犯。」「不是来了个换锁钮的男人吗?他若带着另外一支新钥匙也不足为奇。」
他像说急口令似的说完后,冲出门口去了。
沙和的脑中浮现起昨天傍晚的锁店靑年的脸。二十一二岁,个子颇高的乡下土包子。有一双纯朴胆怯的眼睛。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袭击少女吧,但从钥匙的点来看,他确实是重要嫌犯。说不定原本有三支钥匙,他只交出两支给沙和。世风日下,现在是任何人都有可能变成犯罪者的邪恶时代啊!
有人敲门,开门看到白井站在门外。他说今天千鹤向学校请假,自己也向公司请假,在家照顾她。
「不过,五点以后我有事外出两小时,那段时间拜托了。」白井坦然说完,关上大门。
中午过后,沙和先到车站前面办事,然后转去挂着石川五金店招牌的店子。昨天的年轻人是从这里来的。她向一名像是老板的男人探听:「个子高髙,有点鼻音的……」老板吿诉她是宫田一郞,三年前到店里工作,家乡是山梨县,现时少见的纯情、做事认真的靑年。宫田有事外出。
「找宫田有什么事?」
沙和微笑着敷衍过去,走出五金店转回公寓。冬天的温暖阳光照射大地,独有白色的公寓鹤立鸡群似的矗立在周围的平房之间。这幢公寓素来予人平稳和谐的印象,现今使她第一次觉得染上一点黑色的污迹。
若是没事就好。若是少女为了吸引父亲的注意而勒住自己的脖子就好。若是开玩笑过度而晕厥过去就好。可是
傍晚以前,沙和无所事事。五点前,沙和走出房间准备去隔壁时,不由立刻止步。一号室前面有个男人徘徊走动,似乎不知该不该敲门的样子,他是昨天傍晚来换锁的宫田一郞。见是沙和,宫田脱帽低头致意。
「有什么事吗?」
宫田提心吊胆地拿出一大盒巧克力说:「请把这个交给那个小女孩。」
「为什么?」
「昨天我来这里时,她叫我买包巧克力给她,我就去附近的糖果店,可惜不巧关上铁门……如果去车站前面买就好了,但是没时间……见我空手回来,那女孩显得很失望……我很过意不去,其后耿耿于怀,昨晚一直睡不好……所以今天带了这个。」
宫田把巧克力塞给沙和,避开她的探索视线跑掉了。确实是个罕见的纯朴靑年。大概想到千鹤的身体,事后懊悔觉得应该对她亲切一点吧!可是真的信得过吗?会不会是犯罪者重返犯罪现场?利用糖果做藉口回来探听千鹤的情况……
沙和举手敲门之际,白井正好从屋里出来。白井小声叮嘱她,请她不要提起昨天的事,然后出门去了。
千鹤坐在轮椅上,身穿昨天母亲送她的黄毛衣,衣襟上织了一只鲜红的蝴蝶,没有特别改变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