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悦翻了一个大白眼,说:“不好笑。”
两个老家伙同时闷笑起来,好像就逗他一个人。
早知道他们父子要来,茶水都是备好的,佟老爷子恢复的不错,能拄着拐小走几步了,跟夫人一道出来招待客人,连声说有心,又问刚才怎么了。
“车子在岗亭抛锚了,我又忘了路,”梁悦说,“只好让刑伯伯来接我们。”
佟老太太嗔他,又没什么事儿,大冷天的还特意来探望。
梁悦到底大了,客套话也能说几句了,又有两个老家伙在,客厅里便其乐融融。佟西言回来时,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
送客人走后,两个人在厨房刷剩下那一半的碗,佟西言先一直没说话,等刑墨雷把灶台都擦得干干净净了,关灯准备走了,才把人拉住了抵在墙上。
“怎么了?”刑墨雷就着餐厅的照进来的一点灯光模糊看他,老人在外面,他也不敢太大声。
佟西言问:“这个病人您没有用吻合器?”
刑墨雷说:“四川跑到这儿,就带了五千块钱来住院,还把家里猪都卖了,用什么吻合器?又走不了医保。”
“……脖子疼吗?”
原来不是兴师问罪,原来是心疼。刑墨雷得意起来了,低头啄他的嘴,没回答。
佟西言说:“以后不许再全程手工缝,该用的东西就得用,大不了送他。”
刑墨雷说:“我有数。”
“什么事儿都有数,您想过我吗?”佟西言关灯就是不想他看见自己眼圈要红,“对病人都知道要人家老俩口白头到老同生共死,您想过我吗?”
“啧,”刑墨雷听着说话的声音都没招了,把人抱得紧紧的,大手使劲摩挲他单薄的背脊,“……往后我注意。”
佟西言的回抱同样用力。
安抚了一会儿,刑墨雷开玩笑哄人:“注意归注意,万一我要走得早,你可得抓紧时间第二春,晚了真就不好找了。”
佟西言真能给气哭,狠狠用额头砸了一下他的下巴,在他的痛呼声中又补了一脚,甩袖走了。
日常42
从小娇生惯养的梁少爷,本科在离家一百多公里远的省医大就读。没在集体宿舍住,司机每周两次送他家里阿姨过去给他收拾屋子,周末早早便等在校门口接他回家。毕业之后放弃深造也是他自己的意愿,他不愿意在外面待了,要回家找爸爸。
他真的一点都不像他爸爸,无论是长相,体格,还是行事作风。他爸爸在他这个年纪,正雄心勃勃开拓事业,像个一往无前的火车头,他呢,他的风格就是懒得动弹。
也贪玩,小孩子心性,在酒吧跳嗨了的时候像个小疯子,又漂亮又骄骜,谁搭讪都不爱搭理。他没有交过女朋友,没有喜欢过什么人,遇到有人递情书,都是直截了当回绝:不要,拿回去。连句对不起都不会说,仿佛买东西时遇到了爱把八两凑成一斤卖的精明摊主,非要人家把那二两倒回去。
在他二十五六的时候,因为精神状况的影响,他的体力变得很差。没有足够的运动量,摄入也很少,物欲极低,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活得死气沉沉。一直到二十七岁第一次尝到情欲的滋味,他的健康状况都还不是很理想,光是精神药物的戒断便花了很长时间。长期药物依赖而形成的睡眠习惯很难纠正,即便枕边那个消失了三年的老家伙又重新回到他身边,即便那怀抱依旧充满了安全感。
他们一起尝试了许多办法,比如晚饭后沿着环港公路两边的步道慢跑到筋疲力尽,或者窝在一起看一部越南或法国拍的又长又无聊的文艺片,或者睡前吃一碗小米粥,用很高的水温泡澡。
或者关灯做/爱。
梁悦的任性表现在方方面面,亲热时也不例外。有太多东西只要他想要,他便能得到更多,可他的身体不能贪欢。他不懂事,梁宰平却是再老道不过的没有婚史并不代表他没有性/经验。但即使再有经验,再能沉得住气,面对一手养大的小孩,他也常常章法全无理智殆尽。梁悦经不起撩拨,就好像幼时抵挡不住糖果的诱惑,窝在家长怀里看电影时他时常因为无聊而仰头亲吻他的下颌,明明是不带任何杂念的亲近,一旦得到回吻或许是回吻不够单纯,他便很快迷失,翻身骑上去搂着家长的颈肩热情的奉上舌头,鼻腔里发出娇憨的哼声。
梁宰平很少进入他的身体,梁悦也无所谓。他常常被放在沙发上,脚上穿着厚厚的棉袜,腰腹胸口堆着厚实温暖的毯子,梁宰平跪在地上含着他给他舔。屏幕上或亮或暗的光线变化使得这个老家伙四十八岁或许还称不上老眉目模糊,梁悦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时,可以摸到他汗湿的发际。影音室的墙壁经过隔音处理,他不用压抑任何声音,当他难耐地带着泣音一声一声叫他爸爸,梁宰平的汗便下来的很凶,皮肤烫手,肩背的肌肉僵硬,托着他的手臂血脉偾张,再忍耐也掩饰不了他的兴奋与烈火烧灼一般的情/欲。
但他什么都不做,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索取,一旦陷在沙发里的小孩被满足,他便立刻停止,用毯子把他细颤的双腿裹好,亲吻他的脸颊,把他抱在怀里有节奏地轻拍,使他能够很快睡过去,不再需要任何药物。
梁悦不大熟练在这种事情上主动讨好爱人,后来身体状况好了,不会因为一次射/精就脱力到昏睡过去了,才慢慢学会回馈对方。梁宰平很容易被满足,但又很难被彻底满足,很理智但又很容易失控,梁悦有时就要使坏,故意捉弄他,洋洋得意看他难以自制的狼狈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作死。有那么一两次真把梁宰平逗到失控了,他也吃过苦头。好像被恶龙拖进了深渊,被坚硬的龙骨贯穿,身体所有的孔穴都灌满了滚烫的岩浆,灵魂都要烧起来濒死一般的经历,甚至还会受伤,可他并不因此就长记性。
他习惯依赖,但讨厌被掌控,享受爱人的温柔克制,又不满对方有任何的保留,反正他就是难弄,而梁宰平,自己养大的,心甘情愿全盘受着。
很少有人能够忽视梁悦那一副年轻漂亮的皮囊。当他第一次以院长的身份参加华东地区医院管理会议,他的年龄与相貌几乎成为全场焦点。与会的许多院长同梁宰平相熟,知道他有个儿子,但极少见他带出来应酬,偶尔聊到,他总笑着说小孩不成器,淘气得很,因此都以为是个拿不出手的纨绔,结果见了人才知道猜错了方向,不是拿不出手,是虞叔有玉,他小气,揣在怀里不给人看。会场上于是便有人窃语私议,说有这么个儿子,梁宰平是怎么舍得这么早死的。
每个人都在惋惜这位年轻有为的院长,但都接受了他已经离开的事实,除了梁悦。他总对他的副院长说他觉得梁宰平在看着他。
至亲,而且是唯一的亲人,是从小把他捧在手心里放在胸口上养的父亲,佟西言觉得他有这样的错觉是人之常情。每个孩子在幼年时期都有一定程度的恋父情节,无关性别。有的在八九岁便清醒,有的要到十一二岁才会发现无所不能的父亲也是有着许多缺点和弱点的普通人,但梁悦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点梁宰平没有把他养大。尽管他像许多青春期的男孩一样对自己的父亲有诸多不满,终日言语顶撞,将对方贬得一无是处,但他对他的依恋接近本能,他们亲密无间。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佟西言记得有一年外科年夜饭,大伙儿在宝丽金的一个子母包厢里消遣。他窝在他父亲怀里握着掌机打游戏,嘴里有奶糖,有小姑娘过去跟他喝酒,他便去掰他父亲的脸,把奶糖渡到他嘴里,陪人家小姑娘喝完了,又爬回他父亲身上把糖衔了回来。梁宰平那时已经被灌了一些酒,靠在沙发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察觉到他要滑下去了,大手托着他的屁股一下把他捞了起来摁在自己怀里,顺势把高挺的鼻梁埋进了他的颈窝。嘈杂的包厢,炫目的灯光,嬉闹的人群,父子俩自顾自亲近,天经地义如胶似漆。
所以佟西言完全能够理解他认为他父亲从未真正离去的执念。
直到蒋良出现。
没有敢怀疑他跟梁宰平是同一个人,他的到来起初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但只过了一个月,财务科长便突然离职了。
整个行政部门没有一个人发现三年里这位财务科长侵吞了医院六百多万公款。
他是梁宰平原来的心腹,做得一手好账,医院许多难关都是他帮他度过,连洗钱的报表也完美到审计公司的计算机都查不出异常。
他是第一个明白过来蒋良是谁的人。
君臣一场,梁宰平不愿赶尽杀绝,即便是将人在逃亡途中拦截,他依然好声好气同他推心置腹。
你觉得我死了,小悦不懂事,所以欺负了也没人管他了,是吗?
他是我的命,他在,我就在,这么多年你竟然还不了解我?
贪婪是人性,如果数额不大,他本不打算计较,可这是一笔足以判无期徒刑的金额,建院三十年,一共也没有匀出过这么多闲钱。小孩子刚学着当家,这等于是偷孩子小猪储蓄罐里的钱。
对方跪地痛哭,梁宰平很惊讶,我不是威胁你,他说,你我都是当爹的人,都只有一个孩子,我要是也欺负你的孩子,你心不心疼?
没有人知道这位科长为什么突然悔悟,也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去了哪里,只有六百多万现金码了几个箱子,整整齐齐放在财务科办公室里。
梁悦震怒,要报警,被孙副拦住了。
佟西言不解,后来才明白,医院的财务状况是机密,许多不能拿到明处来算的账目只有梁宰平跟这位失踪了的财务科长两个人才知道。
老太傅当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那并不是梁悦的错觉,他的父亲一直看着他,一直在背后守候,守了一生,从未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