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至少说明他对本院的工作环境很满意,是踏踏实实想留下来了。”佟西言说。
梁院长不可置否的挑了个眉,大约是被说服了。
宋仕章从头到尾不知道这次竞聘的事,文秀一个字未提,他不喜欢他插手他的工作,但不能否认的是宋仕章对他的影响其实早已波及工作。比如十几年前那场纠纷,等科主任下命手术,他们其实已经成功取胎,签下那个字时文秀不是没有怕过,但一想到宋仕章,他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只要救人就好,他心里非常确定,他只要全力以赴去救人性命就好,其它事情他有宋叔叔。事实也是如此,没有宋仕章介入,当年省里的判决不会这么迅速。
就算他掉下深渊,宋叔叔也会张开臂膀接住他,有他在,文秀什么都不怕。
日常41
今天择期手术的时候,手术室里大概有一半的人都跑去八号间参观了。
八号间做一台高度疑似癌症的食管贲门占位,标本下来之后刑主任照例先自己剖开看了一下,结果肿瘤里面是块鸭脖子。
大伙都跑去看这块神奇的鸭脖子,它在病人的食道卡了十五个月。
术中冰冻最后报的是炎症,不是癌,家属在手术室门口激动的哭起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劫后余生,还是因为这块鸭脖子实在太昂贵。
不是恶性的,刑主任心情也挺好,下午茶请吃周黑鸭,叫了三百块钱。可他低估了这帮子曾经在学校里摸完大体老师就在食堂抢红烧鸡腿的蝗虫精,不但不够吃,一伙人后来还凑钱叫了奶茶。
奶茶在刑主任眼里是小孩子才爱喝的东西,可大伙还是给他叫了一杯,加满了各种料下午行政有会议,他不喝,佟院长爱喝。
梁家今天的晚饭有些早,四点半阿姨就都弄好了,蒸了一碟四五寸的梅童,戴着老花镜坐在饭桌边一一挑干净刺,鲜甜的鱼肉堆了个小山。梁悦上桌先挖了一勺丢身旁的老家伙碗里,剩下两口就吃完了。
阿姨怜爱地看了一会儿他认真吃饭的样子,才抬头问蒋良:“就拿些枫斗和西洋参,会不会太寒碜呀?”
“小悦亲自去,空手也不会寒碜。”
那倒也是。阿姨摘了眼镜,上楼去拿了件薄薄的羊绒大衣下来,站在楼梯口想了想,又转身上去。
“您还拿什么呀。”梁悦无奈道,“够了。”
“加个围巾吧,”她说,“夜里外头才冷呢。”
“这才小雪,那三九天我穿什么呀,”梁悦一擦嘴巴便离席跑去去夺她手里的衣服,“我裹被子上街好伐?”
阿姨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看了一眼饭桌那边,坐着喝汤的老东家只是笑。
御景园靠市中心,到龙泽园大约半小时车程,下了一天小雨,又是晚高峰,因此交通并不十分顺畅。梁悦吃饱了便有些瞌睡,车子里放着张学友二十几年的一张碟,正唱着“你是我的枕边月亮”,他坐在驾驶座后面的位置茫然看外面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又把视线移到了开车的老家伙身上。
蒋良从镜子里看他埋在粗棒毛衣高领里的瓜子脸,慵懒娇俏的样子同十几岁没有分别,不可思议,他竟然真的能把当年几十公分那么大个糯米团子养成这么漂亮一个人,他是他这辈子最完美的作品,是他全部的财富。
梁悦很快便捉到了他的视线,目光胶着,他解开了安全带,靠前用脸颊蹭了蹭对方的头发,然后又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踢了一脚椅背:“看什么,好好开你的车。”
车子离龙泽湖越近,街景便越是简单有序,到了龙泽园门口,岗亭处保安正与一对老夫妇争执纠缠。
梁悦摇下了车窗,刚好听到保安粗暴的回绝老人:“你们找的人不住这儿!这儿没有什么刑主任!”
“小哥,”老妇人恳求道,“我们不是来做坏事的,你就帮我们通报一下吧。”
“要我说几遍,没这个人!”保安不耐烦的挥开对方拉扯他袖子的手,“走走走!”
他差点把人挥倒。
梁悦掰了一下车门,没掰动,车上了儿童锁。
“你不要管。”蒋良说。
梁悦于是就趴窗户问老太太:“您找哪个刑主任?医院上班的刑主任吗?”
“是啊是啊,”老人走过来了,“你认识他呀?我们呀,是他的病人,今天出院,晚上的火车走,就想当面谢谢他,小哥,你认识他的话,能不能帮我们叫他一下?”
“你听她胡说,”小保安说,“这种我见得多了,肯定是来塞红包的,我师父说刑主任都进去过一回了,不能再害他了!再说,佟叔说了,是医院的病人一律不让进。”
“我们真的不是来塞红包的。”
“谁信啊,”保安说,“就算不是吧,你是病人他是医生,有什么话不能在医院里说,凭什么还找到他家里来了,他进了这个小区就是我们尊贵的业主,我也不能随便让你进去骚扰他呀。”
梁悦听完,头缩回去命令前坐:“叫刑墨雷出来。”
刑墨雷碗刷了一半,跟佟西言两个人不明所以从家里走出来迎客,一肚子不耐烦,远远看见父子俩便大声抱怨:“怎么的,找不着路啊?”
没想那父子俩还没说什么,从旁过来两个老人,那老爷子见他便跪了:“刑主任!”
刑墨雷差点让嘴里的烟呛着,两步上前扶:“您这是”
他认出来了这是病区里的病人。
“您二位怎么还跑这儿来了?”他皱眉,“这大晚上的,谁让来的啊?!”
老太太激动的嘴都哆嗦了:“刑主任,佟医生,我们出院了,过会儿就走了,来谢谢你们。”
“这有什么可谢的,”刑墨雷皱眉的样子挺凶,“您说您二位这么大年纪,这是干什么呢,我给您治病我那是领工资干活,我是本分!”
“不是的,”老太太热泪盈眶,“我们都知道的,隔壁病房一样的毛病,他们都比我们多治了好多钱,您什么都没给我老头用,那手术您都是一针一针用手缝的,您还垫了钱的,我们都知道,刑主任,您是好人,我们,我们也没什么可以报答您的,临行来给您磕个头”
“哎”刑墨雷烦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拉扯着老人,“您这是折我的寿!”
佟西言连忙一道扶,劝道:“您别激动,您家里情况我们全科室都知道,科里每个人都垫了钱的,二位既然住进来,就是咱们有缘分,刑主任既然答应过让老爷子平安陪您回家,就一定要做到的。您真要谢呀,往后庄稼地里有什么收成,您托人给我们带点儿,成吗?”
两位老人这才肯罢休。
佟西言借了蒋师傅的车,亲自送老人去火车站。刑墨雷领着客人往里走,那模样好像刚才的是仇人。
“你怎么那么多事,”他冲蒋良抱怨,“不理不行?这要是个寻仇的,能一枪把我崩了!”
“刑主任很多仇家吗?”蒋良一边笑问一边把身旁小朋友的手牵了揣在自己大衣兜里。
刑墨雷笑骂了一句脏,说:“听过一个故事吗,一个医生,一个妓女,一个小偷,三人死了,同见阎王,那阎王就说堂下跪的什么人啊,有什么罪孽都自己说说,小偷说我做贼,做贼就是帮人把那些乱放的钱财都收收整齐,阎王说可以,加阳寿十年,妓女说我接客,接客就是给那些没老婆的应应急解个渴,阎王说你也可以,加阳寿十年,轮到这个医生,说小人行医啊,治病救人,起死回生,阎王大怒,说好啊,就是你小子老跟我对着干是吧,下油锅吧你!得,死透。这当医生还是人能干的事儿吗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