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料到了,除非术中瘤体破裂,否则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有这样大范围的复发转移。但于鹏的手术记录一字未提。根据芦颂义后来电话里所说,病人术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对主刀失去信任,后来去了滨海某家医院就诊。那边根据他术前的检查报告与手术病理报告认为是低中危,没必要使用靶向药物,便没有再给病人配格列卫。

“把事情做成这样,你还说你没有维护他?!“刑墨雷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佟西言百口莫辩:“我”

他跟于鹏根本不是同一治疗组的呀,术后没有去看于鹏怎么写手术记录这有什么错,那天他是临时加班被拖去做了一次二助,后来没有跟进他组里术后病人的放化疗情况这又有什么错,他自己组里的病人都管不过来了好不好!

本来都已经怄气怄两天了,叫他这样一吼,佟西言的委屈铺天盖地。嘴笨讲不出来话,他扭头要走,被一把拎回去钉在了墙上。

刑墨雷已然要被气疯。这愤怒除了因为在同行面前出丑,更多的其实是出于被背叛:“老子掏心掏肺对你,你心向着别人?!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佟西言快叫他欺负哭了:“跟您讲了您管吗?!反正,反正我就是没有维护他!”

眼泪水是他的必杀技,这一招对刑墨雷永远管用。老家伙咒骂了一句什么话,接着便丢开他,暴躁甩门而去。

佟西言其实不止为这一件事情难过。他们两天前才拌过嘴。

肝胆外科一个小护士被停职了,医院方面要与她解聘。事情的起因是肝胆一名胆囊切除术后病人在全麻后常规两小时吸氧时抱怨鼻导管不够长,影响他扭头,非要换一根长的,结果那名当班的小护士态度冷漠拒绝了他,说就这么长了,没得换。那是在干部病房,病人是本地公安系统二把手,与医院领导交情匪浅,岂肯让一个小护士甩脸子,于是当即给副院长王玉书打了个电话。第二天肝胆外科主任钱修褉便在早会严厉批评了那名小护士,叫她班不用上了,回家待岗去。

纵然对待病人态度冷漠粗暴是不爱岗不敬业,但可以批评教育,可以叫她去检讨道歉,恩慈院史上,即便是犯了医疗差错,都没有过解聘开除的先例,这是得罪了什么黑社会了?小护士们讲起这件事,都愤愤不平。

护士长不忍心姐妹失业,私下里来求助佟西言。前因后果一讲,佟西言也觉得小同事罪不致此,因此便去找老师求情。

刑墨雷说钱修褉话都放出去了,肝胆外科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插手啊?

佟西言被纵容惯了,师徒俩独处时,免不了讲话就没分寸。

因为这件事情本来就处理得不公正呀,他天真地说,您是大主任您为什么不管?

刑墨雷不耐烦了。天底下不公正的事儿多了去了,他说,我认识她谁啊?

怎么什么人找你你都能搭理?他毫不留情地训斥道,老子警告你,不该你管的事你少管,别特么给老子没事找事!

自私自利冷酷无情,这就是大主任的本性。

佟西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能清醒。

他在空荡荡的包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收拾起情绪,把病历收拾落袋端正放回茶几。

刚一出包房,候在门口的服务生便把他截住了。

刑先生请他去地下秀场。

秀场混乱吵闹,只有心烦的时候老家伙才会去那里找乐子。看来他真把他给气着了。

“佟医生还没吃晚饭吧,“陈若陪兄长瘫在卡座里,笑眯眯看他,”吃点什么,今天的海胆不错,下午刚到的。“

刑墨雷半眯着眼睛冷漠看着场子里各色男女,说:“炒个饭给他。

陈若吩咐身边的服务生:“跟后厨讲是佟医生的饭。“

佟医生吃生不吃熟,吃软不吃硬,吃葱不吃姜。宝丽金后厨在非典期间为他开过一个月的小灶,因此有共识。

时间尚早,这个时间音乐都还算舒缓,蹦迪的人不少,散台也坐了许多客人。因为有陈若坐着,所以这一处卡座周围一圈清了场,灯光也调暗了许多。

佟西言本来低落,胃口全无,但宝丽金的主厨技艺精湛,炒饭端上来,喷香。海胆很甜,黑松露也新鲜,量给得很足,配餐的饮料从前虽然没喝过,但适口。他开始一勺一勺认真地吃,没多久便觉得又困又晕,嘴里还含着饭,脑袋一歪,倒沙发上睡过去了。

“去给佟医生拿条干净毯子。“陈若吩咐完服务生便起身走开了。

饮料里有酒,佟西言因为酒精入睡。

再怎样都是三十岁的成年人了,迷糊的时候,他本能地评估过周遭环境,他很安全。即便宝丽金的地下夜场是最淫靡混乱的地方,只要刑墨雷在他身边,就不会有人能碰他一下。

连那老家伙自己都不碰他。

从前,在所有的事情还不曾发生之前,那老家伙可不是这样的。

他会贪婪急切地拥抱他、抚摸他,掌心滚烫的欲望穿透他的皮肤,渗入他的骨髓,引爆他体内无人知晓的最原始最淫乱的渴望,使他迫切想要同他亲吻。最好还能有更加亲密无间的方式用来满足彼此。他跨坐在他大腿上,用指腹一寸一寸逗弄他肩背肌肉蕴藏着的力量,感受他粗糙的大手不停的爱抚自己,有时甚至接近粗暴,但即便是疼痛也令他非常轻松,像氤氲山间两股源源不断的涧水汇流交错,爱/欲横流,隐秘而快乐。

他给他最初的安全感,其实是来自于被无休止满足的情~欲。

后来的佟西言常常搞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其实只是他的梦境。因为他经常在梦境中从他怀里醒来,仰头就能亲吻到他的下巴,目光纠缠,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仅有沸热漫长的巫山云~雨耳鬓厮磨。

可实际上,即便是在无人的值班室里碰头,或在逼仄到连擦身而过都必须侧身的过道上相遇,他都不肯再抱一抱他。明明手术间隙打瞌睡被那老家伙叫醒的前一秒都还在做着这种梦,仿佛在两个空间穿梭,眨眼间那老家伙就变得冷漠无情,不可理喻。

但他依然频繁的做着这种梦。比如梦见自己在秀场震耳欲聋的音乐中醒过来。

他的脑袋枕在刑墨雷腿上,他痴痴仰望了他一会儿,伸手去摸他的脸。他有许多委屈,现实里的刑墨雷没机会让他讲,梦里的刑墨雷却温柔到不可思议,他什么都不必解释,只要窝在他怀里被他拥抱就好。实在难过,还可以哭。

他一边往他身上爬一边要他低头吻自己,动作大的险些要从沙发上掉下去。

刑墨雷眼疾手快将他抱了起来,任他贴着颈窝,吮他颈侧的皮肤,歪着脑袋去咬他的耳朵。

柔软濡湿的触感,带着酒精的气味,热情如火非常直白的邀请。

刑墨雷心头警铃大作,尝了一口他喝剩的饮料,忍不住爆粗。宝丽金所有的酒保都知道这小崽子不会喝酒,他还能在秀场里明目张胆拿到酒,就一定是陈若的授意。

午夜的秀场有光怪陆离的变装走秀,舞池里是醉生梦死的芸芸众生,空气里浮动着蠢蠢欲动的荷尔蒙气息,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在遵循着最原始的欲望宣 泄着白天囤积下来的压力,以各种方式,独自、或找个伴儿尽情舒展肢体。

刑墨雷想摘掉环在自己脖子上的小细胳膊,这种氛围下被一再引诱,对方还是整日在眼前晃荡的能看不能吃的心上人,管束自己需要非人的自制力。这点自制力对清醒状态下的佟西言或许有效,但现在他醉了。

喝醉酒的佟西言娇气敏感直率野蛮,刑墨雷尝过一次,永生难忘那滋味。只有那一次,他用了极不光彩的手段去诱骗自己的性伙伴。在发现他没有任何性经验之后,强盛的占有欲冲昏了他的头脑,一切名誉身份地位在那一刻都被抛弃,他像处在繁殖季节的某种专偶制的兽类,遵循着本能硬性强制爱侣同自己不停交配打这种不入流的比方是因为,当时发生的事情已经不是他的理智能够克制,他被诱惑,色欲熏心,哪怕天亮之后会因此而死,他都要睡他一次。

多美好的小家伙,柔软到能够包容他所有的恶,既然命运已经把他送到他眼前,他愿意乖乖束手就擒。

如果真的足够了解自己的老师,佟西言便会知道他对他所有的拒绝都是假的。他安排他结婚、与他拉开距离、人前冷漠、不肯同他亲近,表现的就像一个不近人情的普通上司,但在刑墨雷潜意识的流氓认知里,他就是他的人,睡了那一次,这一世他都是他的人。

佟西言太乖了,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否则他只要故意提一次辞职,他立刻就能剥下刑墨雷所有道貌岸然的伪装。就像在这地下秀场里,几滴酒精,几个亲吻,整日垂涎他的老东西就叫他逗弄得原形毕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