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院，已经六点多，一路上佟西言都没说话。晚饭在文兴吃烧鸭，他第一次向老师提出了自己想辞职的想法。

一方面是因为他太忙了，临床行政两头兼顾，工作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生活空间。他热爱他的工作，但实际上他做得并不好，下午会场上同僚的指责便是证明。

另一方面是从医多年，他一再建立起信念积极从事全民抗癌防癌工作，贫富差距与阶级固化却依然令他不得不面对那些因为贫穷而加速的死亡，他沮丧的没法振作起来。

其实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有许多事情可以为病患去做，一切借口都是逃避，而逃避是可耻的。所以他只能任性而苍白的对一手栽培了自己的恩师说，我要辞职。

这并不比一个厌学的孩子向父母哭诉不愿去学校更加有底气。

刑墨雷没作声。他当然不会指责他。烧鸭要趁热吃，可小家伙一口都吃不下，光是这一点他就不会再舍得指责他。

为了哄他，他决定成立一项家庭基金，拿出他每一次麻将所得的一半资金，用来救助条件困难的病人，也好叫柴美衡闭嘴。

不知道是不是同市政达成了赔偿协议，轿车司机的家属自那天手术以后，就从抢救室里搬走了，拖欠的所有费用，走之前也全部结清了。

兄弟俩后来闲聊，讲到刑墨雷的慷慨解囊，梁悦不免咋舌：“老头的麻将钱都要骗，你想得出哦。”

“你晓得他们打多大，“佟西言坐在院长办公室里，吃着冰雪皇后的脆皮单球，”上个月，打了一场，一台牌两百多个点。五十八万。“

梁悦瞪圆了眼睛：“打一两千啊？！跟谁呀？这不叫麻将了吧！“

“迄今为止打得最大的一场，“佟西言吮着巧克力尖尖上的窟窿眼儿，说，”他那些个麻将搭子，十个有八个花的都是民脂民膏，这钱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没事的。”

“对了，那天你爸也在呀，你都从来不管老爷子这些吗，”佟西言说，“年纪大了要管的，否则无法无天了。”

梁悦手里的奶油融化了，沿着甜筒一直流到了手指上，他丢掉了。他吃冰激凌从来不吃一整个，一整个吃了他会咳嗽。

这老家伙，他想，怪不得这几天买菜都要问阿姨借钱！

日常154彩蛋

梁院长在晚饭桌上拷问自己家里的败家老头：“一局~麻~将五十八万，是不是头脑发昏了？”

“小孩子伐要瞎讲八讲，哪里五十八万，“老头一本正经，”单吊、自摸、野花、对对胡、大吊车、混一色、大三元、来往生意，五十九台，五十九万。“

“要死了打这么大？“

“就是说么，”老头点头附和，十分嫌弃，“你刑伯伯这个人，落手多少凶残！”

“你没份？”

“跟爸爸一点不搭界，爸爸不要去，他非说三缺一，那么也不好叫人家差一只脚。”

梁院长小细眉挑起来了：“你不是常去，人家会硬拖你去？……中发白，红中发财已经碰了两个，还要把白板打出去，这不叫麻~将，这叫洗~钱。”

“洗什么东西，”阿姨在厨房里叫，“你放着，等下阿姨给你洗！”

老头认真扒饭，也装听不懂。

“你不要觉得你们在做什么事情我不知道，”老头不听话，主要还是要靠耐心教，“现在社会发展快，你们老年人自制力差、经验不足，很容易受骗上当走歪路。跟谁打的？是不是李明哉？汤缘岐？肖若开？上次我不是叫你不要跟他们一起玩的呢，你跟他们能一样吗，他们中间随便哪个进去都要牵连一堆人家破人亡！“

“不会的，有你肖叔叔在么。“

“他在怎么了，公~安系~统，知~法~犯~法！“梁院长真能给愁死，这帮老东西，一个个只手遮~天，心野的伐得了，他家里这老头子完全是被带坏。打过一两千的牌，谁还会打一两百，只会越打越大：“你是不是要我像佟西言那样给你把麻~将钱也管起来？”

老头低头不语。

见他可怜，梁院长心里叹气，说：“刑伯伯是欠管，要打了，你不要跟他学，知道伐？”

老头老实说：“知道。”

梁院长给他夹了一筷子葱油蟹肉。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单吊一台、自摸一台、野花两台、对对胡十台、大吊车十台、混一色十台、大三元十二台，一共也只有四十六呀，怎么会是五十九。“

“啧，”老阿姨从厨房里跑出来了，“格么肯定大三元算的是二十五台，刑主任这把赞哦！”

日常155

省肿瘤医院腹部肿瘤外科主任芦颂义在专家门诊时接诊了一名胃间质瘤术后的病人。该病人从宁州而来，半年多前在宁州恩慈医院做的手术，检查结果显示有转移灶，像复发。

家属怀疑是手术没给做好，芦颂义自然矢口否认这种可能。

午后，他给恩慈医院肿瘤外科主任刑墨雷去了个电话。

刑墨雷没接到，他人在市两会现场，会场信号屏蔽。等他给芦颂义回电话，芦颂义已经在手术台上了。手术间里不好细讲，芦颂义点到即止。你要不要查查是你科里哪个医生做的事情，他说。

刑墨雷给科里的主治医生佟西言打电话，让他去他办公室拿一份传真，然后去病案室把传真上的那位病人的病历调出来，下班后一起带到宝丽金去找他。

两会的晚宴八点不到结束，刑墨雷回到宝丽金，又等了半个多钟头，才等到人。

佟西言把病历交给老师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迟到，也没坐，就立在一旁一声没响。

刑墨雷翻了几页病历，对比了芦颂义的传真，问他：“这个病人你有印象吗？“

“不记得了。”佟西言生硬地说。

什么态度。刑墨雷压着火气，不想骂他：”去年国庆前的手术，于鹏主刀，你扶镜，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跟我说实话？”

佟西言抿了抿唇，不情不愿：“她怎么了？“

“复发转移。“

佟西言皱了皱眉：“……好像术中分离的时候瘤体破裂了，但是我记得于老师他当时有按高危处理”

刑墨雷火气直冲天灵盖，一下把病历甩在了茶几上：“要你维护他？！““

佟西言条件反射瑟缩了一下，马上便顽强解释：“我没有维护他，术中瘤体破裂是高危，他有按原则处理，有给病人用格列卫。”

刑墨雷怒不可遏：“你没看过他的术后记录吗？！做你所写写你所作！医疗文书的核心是它的真实性！他隐瞒事实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汇报？丢人丢到省肿瘤！我能看出来，芦颂义会看不出来吗？！你叫他怎么想我？！你叫我今后怎么在省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