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西言把两筐主办方硬塞给他的杨梅跟粽子放饭桌上,冲爱人任性撒娇:“我不吃了!我要睡会儿。”
结果上楼没一会儿,又跑下来了。
他实在心不在焉,忘记了半个多月前书房一扇窗户的窗台外面搬来了一家乌鸫,平时都是他警告爱人不要去打扰,结果自己忘记了,幼鸟立在巢边,叫他一拉窗帘,吓得直接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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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小家伙并没有受伤,两口子在院子里找到了它。幼鸟的羽翼其实已经丰满到可以离巢了,应该是正在学飞,冷不防叫佟西言吓得脚下打滑,慌慌张张没能飞起来。
晚饭是泼了热油的蒜蓉凉拌黄瓜、过了冰水的玫瑰龙刺身、和一碟子虾黄水蒸蛋。靠海吃海,佟西言对生腌类的海产品情有独钟。他吃不下东西了,不要说龙虾,龙肉刑墨雷也舍得弄来给他开胃。
因为周日里还有安排,因此两口子睡得很早,睡前还拌了几句嘴。晚饭之后家里来了个访客,是下属县市组织部一个副部长,拎了很贵重的东西来。他两个儿子都是学医的,老二三月份考宁州大学医学院的研究生,托刑墨雷找了当时的两位面试官,后来确实是刑墨雷那位熟人的专业录取了;老大这个月考执医,又来托刑墨雷找主考官打招呼。客人还在,佟西言不好发脾气,东西坚决没收,送客之后把老东西一顿的数落,什么事情都想着走捷径托人情,对其他人公平吗?
总算刑墨雷想起来几个月前人家发过来的那位二公子的成绩单还在手机里,连忙地翻出来呈上去给太太过目。临床医学基础综合二百五,总分近四百,面试只要不是太糟糕,原本录取问题就不大,人家来托人情就是求个稳当。
佟西言这才让他上了床。
睡到半夜里,佟西言手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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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派出所半夜里接到群众举报,KTV有人嫖娼,据说是同一家医院四个医生,过去逮人的时候其中一个特别机灵给跑了,现逮了三个。
打电话来的是市公安局局长,他也是风闻消息,身份在那儿,不是什么大案子,他不好半夜里专门打电话去底下派出所问到底是哪家医院的哪几个医生,他就给相熟的几家医院的负责人打电话,赶紧地看看是不是自己医院的,赶紧地把人来保释走,万一要是让纪检部门知道了,医院领导都得被问责。
恩慈虽然是私立,但口碑总是要的,一下嫖娼进去了三个还得了?!佟西言半夜里上火。
刑墨雷比他更火大,当时就想杀去派出所把那几个王八蛋爆打一顿。他哄太太先睡,自己去书房一边抽烟一边给各科主任打电话,半夜里点人头,看看是不是都在家,不在家的都去哪儿了。忙活了得有个俩钟头,电话打回来了,点清楚了,人都在,一个没少,肯定不是咱们医院的。
让这一闹,佟西言怎么都睡不着了,皱眉头趴老师胸口上絮絮叨叨,问老师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应再琢的事情,他跟柴美衡吵了一架。行凶的是个精神分裂症病人,无法以法律制裁,家里条件又很差,无力赔偿医药费,佟西言决定以工伤处理,但柴美衡却坚持离职的前员工无权享有工伤待遇,佟西言是副院长,行政职权在柴美衡之上,既然有他的指示,目前应再琢所有治疗都是免费的,不但如此,连远道而来的应家家属的生活费用都是医院负责吃医院食堂,睡医院职工宿舍。
小后生人是一天一天好起来了,钱也是一天一天滚雪球,柴美衡跟佟西言堵着气,他等着佟西言自己去跟梁悦交待。
刑墨雷安慰太太,钱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梁家那爷俩既然不作声,就是没打算插手。
过几天去趟普陀吧,他一边安慰太太一边亲他脑门。
佟西言放松了下来,眯着眼睛想到了好笑的事情,问他记不记得两个人第一次去普陀。
那是好多年前,刑少驹高考的时候。两个人都不信鬼神,但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觉得应该图个吉利,佟西言便七早八早开车送老师去了岛上。
到了岛上,全是香客,菩萨都不够分,刑墨雷没耐性,人多的地方更不爱去,就挑那个空着没人拜的,两个人一道给上了个香。
正拜的时候,旁边有几个老太太,一直瞅他俩,佟西言还纳闷都瞅他俩干啥,定睛一看,前方莲花宝座上坐的是送子观音,他一把就给老师揪起来了。
刑墨雷听他迷迷糊糊笑,轻轻摩挲他的背脊希望他能睡过去。比起医药费,他倒有点担心他会重新考虑留下那小崽子,虽然是无论做什么决定他都随他高兴,但目前看来,不管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不会高兴。
刑墨雷不想问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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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西言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一觉醒来八点,刑墨雷已经出门了,只在手机里给他留了条语音短讯,告诉他粽子在锅里小火温着。
佟西言下楼去剥了一个吃,是他爱吃的那种油糯糯的肉粽。嘉兴服务区的。
老家伙应该是在他睡着之后便驱车去了那里,否则不够时间来回。因为他今天下属两个县市医院有四台会诊手术,约好了一上班就过去,大主任一向诚信守时,他不会因为私事耽误病人的时间。
以为他吃到好吃的就会高兴起来了吧,年纪大了就真是越来越笨,只会拿哄小孩的方法来哄他了。
不过有效。粽子确实好吃,唯有美食不可辜负,佟西言觉得自己幸福极了。
日常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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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半,刚睡下不久的佟西言被下属县市医院的会诊电话吵醒。
黑暗中刑墨雷皱着眉头听他小声接电话。
是个LCBDE术后病人,一个月前手术,一直没能出院,感染越来越严重,每下愈况,夜里出现了严重休克。请会诊是由于胃镜提示十二指肠弥漫性的出血,腹腔内可能也存在肠瘘和出血的情况,与家属沟通之后,他们打算剖腹探查,恳求佟院长能够屈驾下去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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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佟西言受邀在福州协和参加施赛可公司与AME杂志联合举办的“胃癌精准治疗华夏行”系列活动启幕仪式,晚宴之后赶高铁匆匆回程,十一点多才到家。之所以着急回来,是因为第二日下午医院里有一个同全国创伤救治中心的签约启动仪式还需要他主持。
行程太紧,他爱人原本不乐意他这趟福州之行。年中行政部门事情多,六月以来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就不是很饱满,去福州的前一夜,为一个在贵州挂职县长的老友践行,席间谈及三年来市里对口帮扶的黔西南九个贫困县已全部脱贫,一高兴他还陪着老友多喝了几杯,结果回家闹腾到半夜,第二天施赛可的人来接他,他是抱着一桶黑咖啡上的车。
越是急越是代表着病人情况危重,很多情况下,再高明的主刀也是回天乏力,再说二进宫,弄好了病人不见得感激,弄不好,就得跟当地医院一起坏名声。
这类跨院会诊,其实是没有义务一定得去的。电话打到佟西言这里,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实力,另一方面,他也是全市外科权威里最好讲话的一位。
果然佟西言挂了电话便悄悄起床准备出诊。
刑墨雷开了灯,一言不发把他拽了回来,T恤一套便紧锁着眉头去拿烟。
佟西言跟着下了床:“让我去吧。”
“你赶不回来。”刑墨雷说。
这才躺了两个钟头,他的身体素质可远不如他,再说开车过去一个钟头,上了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白天里要误事。
佟西言一直追到楼下,在玄关拉住爱人时,他确实有些后悔自己善心泛滥。年过半百,两鬓斑驳,还要为了他彻夜奔波,哪个带学生的教授导师要像他这样操劳:“就不去了吧,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刑墨雷摸摸他的后脑勺,低头给了他一个吻,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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